那张由蓝红纹路织成的网，已然勒进了林渊的血肉深处。
    断脉医干枯的手指搭上他的腕脉，却被一股灼热与酷寒交织的气流猛地弹开。
    他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林渊的手臂，那里的黑鳞已经突破了衣袖的遮掩，狰狞地蔓延至肩胛骨，每一片鳞甲的缝隙间，都透出蛛网般龟裂的血色脉络。
    手指轻轻一触，冰冷刺骨，指尖却冒起一缕被灼烧的焦烟。
    “疯了，真是疯了。”断脉医连连摇头，声音沙哑得像是两块砂石在摩擦，“老夫行医百年，从未见过如此霸道的自毁法门。你这不是在疗伤，更不是在修行，你是在用自己的神魂血肉，去喂养一个连你都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
    沈璃紧紧握着腰间的短刃，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她的声音在摇曳的油灯下显得异常坚定：“若不借用这股力量，清漪师姐就永远回不来！”
    “回来？”断脉医发出一声嗤笑，冷冷地回视着她，那眼神仿佛能洞穿人心，“小姑娘，你凭什么确定，等他费尽心机复活的，还是你的清漪师姐……而不是一个借她之名，从远古坟墓里爬出来的魔？”
    这句质问如同一根淬毒的冰针，狠狠扎进沈璃的心口。
    而陷入昏沉的林渊，正坠入一场无边无际的噩梦。
    漫天风雪里，母亲温暖的怀抱是他唯一的港湾，她抱着年幼的他在没过膝盖的雪地里疯狂奔跑，身后是越来越近的喊杀声和兵刃破空之音。
    画面陡然一转，冰天雪地化为血色祭坛，他孤身一人站在中央，手中紧握着一支沾满鲜血的玉簪，那是苏清漪的遗物。
    祭坛之下，苏清漪的幻影缓缓睁开眼，眼神悲悯又哀伤，轻声对他说道：“阿渊，放下吧，别再执着了。”
    “不！”
    一声嘶吼，林渊猛然从噩梦中惊醒，浑身冷汗浸透了衣衫。
    他大口喘着粗气，视野还未完全清晰，便感到一阵窒息般的压迫感从脖颈处传来。
    他骇然低头，竟发现自己的右手正不受控制地、一寸寸地掐向自己的喉咙！
    那只手上的霜火纹路亮得妖异，仿佛有了独立的意志，要亲手终结自己的主人！
    “林渊！”沈璃的惊呼声乍起。
    电光石火间，她猛地扑上前，左手食指在右手掌心迅速划过，带出一道血痕，随即一掌拍在林渊失控的手腕上！
    一个由鲜血绘成的复杂图腾瞬间烙印其上，将那股暴戾的力量暂时封锁。
    “你醒醒！”沈璃死死按住他，眼中怒火与痛惜交织，“每一次！每一次你醒来都说要救她，可你有没有想过，她愿不愿意被你用这种方式救回来？！你有没有问过她，想不想看到你变成这副鬼样子？！”
    林渊的理智缓缓回笼，看着自己手腕上沈璃的血印，又对上她通红的双眼，一时竟无言以对。
    就在此时，被随意丢在桌角的火心童遗留的玉简，毫无征兆地自行燃起一团温和的白光。
    光芒之中，一行行金色字迹凭空浮现，清晰地映入两人眼帘：“寒髓本是冰魄魔尊一缕残魂所寄，赤阳髓则是其宿敌烈阳神君陨落后的精魄。二者同源殊途，一旦相遇合一，非为平衡，实为唤醒。以身做炉，霜火为引，乃是重启魔尊降世的古老仪式！”
    沈璃如遭雷击，浑身血液瞬间冰凉。
    原来如此！
    林渊根本不是在融合两种力量，他是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一步步将自己变成了远古魔尊复活的容器和祭品！
    她几乎是颤抖着从怀中取出那本破旧的符匣，疯狂翻阅着《破契诀》的残页，终于在末尾的角落里找到了一段被血污覆盖的记载——“双源归墟咒”。
    咒文记载，欲破此局，唯有在魔尊完全苏醒前，以绝对的力量斩断其中一源，方可令仪式崩溃，避免两尊远古大能在他体内争斗，最终彻底撑爆他的神魂。
    可……斩断哪一源？
    寒髓已与他血脉相连，斩之，他修为尽废，形同废人。
    斩断赤阳髓？
    那苏清漪复活的唯一希望便彻底断绝！
    更可怕的是，沈璃不敢将这一切告诉林渊。
    她看着林渊眼中重燃的偏执火焰，心中升起一股彻骨的寒意——他早已在救人的执念中迷失了太久，他真的还分得清，自己究竟是林渊，还是那个即将苏醒的魔尊厉绝天的容器吗？
    驿站的窗外，夜色深沉。
    一只通体漆黑、双瞳血红的乌鸦悄无声息地从屋檐下飞起，振翅之间没有发出一丝声响，如一道黑色的闪电，直奔中原青云旧地的方向而去。
    而在更高远的天穹之上，云层之间，一名身着白袍、背生双翼的女子正悬空而立。
    她展开一卷由羽毛织成的书卷，羽书上自动浮现出荒漠驿站的模糊光影。
    她朱唇轻启，声音清冷如玉石相击：“持钥人已获取赤阳髓，霜火纹显现，第九道天地锁的断裂共振正在增强。”
    说罢，她纤长的指尖凝聚起一点星辰般璀璨的灵光，在空中迅速写下一行玄奥的密文：“仪式进程超乎预料，建议立即启动”替命诏”，在最终容器崩溃前，准备迎接”受选者”降临。”
    密文尚未消散，一道森白的寒焰毫无征兆地从她身侧的虚空中爆出，瞬间将其左翼点燃、焚断！
    白羽使发出一声闷哼，身形狼狈地坠落。
    下一刻，沈璃的身影如鬼魅般跃上驿站屋顶，手中短刃划出一道凌厉的弧光，逼退了那几个刚刚偷袭得手、隐匿在黑暗中的身影。
    “别以为换了身黑袍，我就认不出你们这群阴沟里的老鼠！”沈璃手持短刃，冷声道，“回去告诉赤炎老祖，他还没死心，我奉陪到底！”
    几个黑袍人对视一眼，自知偷袭不成，身形一晃，便融入夜色，消失不见。
    沈璃不敢耽搁，立刻返回屋内。
    林渊体内的力量冲突愈发激烈，皮肤下的蓝红纹路如同两条互相撕咬的毒蛇，让他痛苦得浑身痉挛。
    为了稳住他的状态，沈璃咬紧牙关，做出了一个极其冒险的决定。
    她割破自己的指尖，将鲜血按在林渊的眉心，同时催动自己血脉深处那丝微弱的、与寒髓同源的力量，试图引动共鸣，将自己的血脉作为一道堤坝，分担一部分反噬之力。
    刹那间，万针穿脑般的剧痛席卷了沈璃的全部神识！
    仿佛灵魂被投入了极寒冰狱，她的四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结出薄薄的冰霜，连呼出的气息都变成了白色的寒雾。
    就在她濒临极限之际，被安放在角落里、那座属于萧寒的冰雕躯壳，竟微微颤动了一下。
    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精纯寒气从冰雕中逸出，顺着那道无形的双心契，精准地流入林渊的识海深处。
    这股突如其来的外力，如同一剂镇定剂，短暂地压制住了那在林渊脑海中不断回响的魔尊低语。
    林渊猛地睁开双眼，眼中的疯狂与混乱褪去了几分，恢复了一丝清明。
    他看着眼前脸色惨白、浑身结霜的沈璃，第一次主动伸出手，握住了她冰冷的手。
    “……对不起。”他的声音干涩而虚弱，“但我不能停。”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林渊盘膝而坐。
    他双手结印，一道道繁复的金色纹路从他指尖蔓延而出，最终在他眉心汇聚成一个“锁”字——这是他林家禁术“锁情纹”，能暂时封闭七情六欲，让心境达到绝对的冷静，以承受非人的痛苦。
    随后，他再度引动体内的霜火纹，疯狂地炼化那枚赤阳髓。
    但这一次，与之前不同，他竟主动分出一缕心神，放任丹田处那朵悄然绽放的幽冥花，去吸收赤阳髓散逸出的部分能量。
    他任由这股至阳至刚的力量在体内肆虐，沿着幽冥花根系的轨迹，构筑起一套全新的、完全属于魔道的经脉网络！
    这是破釜沉舟，更是饮鸩止渴！
    当第一缕晨光穿透窗棂，照亮屋内的一地狼藉时，林渊缓缓起身。
    他身上的蓝红纹路已经不再狂暴，而是完美地交融在一起，化为一种深邃的紫黑色，如同星空般神秘。
    他缓缓抬起右手，指尖轻弹。
    一簇融合了冰蓝与赤金的火焰悄然飘出，在半空中盘旋、舒展，最终凝聚成一朵栩栩如生的莲花。
    那莲花一半晶莹如冰，一半炽热如火，美得令人心悸，也危险得让人窒息。
    他成功了。
    沈璃默默地望着那朵冰火交融的莲花，感受着林渊身上那股既熟悉又陌生的恐怖气息，低声呢喃：“你赢了……可我也看见了，你正在失去你自己。”
    驿站内的风波暂时平息。
    断脉医在留下几句“好自为之”后便悄然离去，似乎不愿再与这两个踏上绝路的年轻人有任何瓜葛。
    三日后，队伍重新启程，向着中原腹地进发。
    林渊变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沉默，他只是静静地走着，那双深邃的眼眸里再也看不到丝毫波澜，仿佛世间万物都无法再引起他的注意。
    沈璃跟在他身后，心头的阴霾却越发沉重。
    他们的脚下，是一片早已干涸枯死的湖泊，龟裂的湖底一直延伸到视线的尽头，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死寂的味道。
    就在队伍行至枯湖中央时，一直沉默前行的林渊，忽然毫无征兆地停下了脚步。
    他微微侧过头，目光投向了空无一物的东方天际，仿佛在那里，有什么东西正在等待着他。

    作者闲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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