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西副本  Character8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526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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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OldMary,你回来了。”
    夜色静谧,灰蒙蒙的浓雾遮住似薄纱轻盈的月衣,晦暗不明的穹隆如老者盲眼混浊不清,如泥沼一般污秽,广袤黑土于丝缕温柔缠倦中蕴藏无尽悲怆凄凉。
    迂曲羊肠缠绕在黑魆山壑间,化作山间道童引着羁旅路人向着伫立在深山中的乡野小村而去。村中点点烛火散发着异常明艳的光亮,招来飞虫蚊蚁盘旋于村舍附近,栏中家畜的诱人喘息引诱着潜伏在黑暗中的野禽猛兽。
    为防避野物袭击,村中智者在庄外设立起尖锐围栏,青壮男人们手握农具自发守夜,维护着村庄晚间安稳。
    那守在围栏旁的青年人唇角卷起浅浅笑意,不疾不徐道:“OldMary,怎么这回前去看田花了这么长时间?平日里你从出村到回家不过一刻钟,今日可耽搁了快一个时辰,可是碰着些野物偷吃了?”
    他眼睛眯起盯着缩在OldMary背上的齐邶,却又摇摇晃晃低下脑袋,拨弄手上银戒醉翁之意不在酒,银戒旋转晃着刺骨寒光,十分关心的语句说出三分冷淡,似意有所指又似无心之谈。
    夜色微凉,这一眼看得齐邶一阵恶寒,只觉有人戳着后背,脊梁骨透着寒意,匆匆转过眼神避开他的视线,不愿与这鬼煞对视。
    OldMary斜眼瞥他,冷声道:“与你何干。”
    那青年人听了这话,踏着不大的步子,鞋尖由远及近,上前几步靠近OldMary,颇为绅士地接过她手中提着的豆油灯,灯罩里光亮微弱已不剩多少油可燃。青年人又看一眼齐邶,微启薄唇,眼中无不惊讶,似才发现齐邶,又转过头勾着胭红眼尾,谄媚着对OldMary道:“怎么还带了个小姑娘回来?”
    风穿过山岗,在山谷处形成回旋的风场,把那点微弱火苗吹得东倒西歪,飘忽不定的火光像蛾子扑腾翅膀在他脸上煽动,火花窜动燃烧时发出如雪压青竹不堪重负断裂时发出的嘭声。
    闪烁的微黄光亮并未曾照亮他唇边笑意,反而在浓墨般的夜色里衬得其如适才从万丈深渊中爬出的、青面獠牙样的恶鬼,要钩住过路行人的脚剥去皮,剃去骨,生生和着血吃下。
    细长媚眼中无丝缕温情,只闪动着锐利寒芒,直叫人脊骨发凉,如坠冰窟,整个人僵硬起来。
    那人一笑,齐邶就心里发怵。
    圆润饱满的指腹微颤,起了一身豆大的鸡皮疙瘩,有种说不上来的恐惧。
    纵使是齐邶这般爱交际的,也只叫她一昧的想要远离。
    同时她诧异至极:分明二人是第一次见面,毫无交集的陌生人怎么就给了她这般的印象?
    那人手上的银戒不断闪烁,她被晃得闭上眼,喉头苦涩地咽了咽口水。
    “哦,她是我在田沟沟旁边捡到的,是从外地来投奔亲戚朋友的。”OldMary冷眼看他,脚尖微动,正欲从这煞星旁溜过去,忽地想起来些什么,停下来转过身向他问道,“Jane在吗?”
    那人张张嘴,忽而闭上了,一米八几大个看着挺唬人。
    他思索一番,良久笑道:“没,她到邻村去了,听说是哪个家的病胚子姊妹新定了亲事,原定是今日要去和男方见个面,了解一下彼此,互通一下讯息的。结果因为什么、腹痛?躺在床上一日没起,还害了旧病。他们村里的那个老神棍治不好她,就托了个小孩来村里找Jane。”
    “要我说,哪有那么夸张,我看就是那妹子不想嫁人,故意编的借口罢了。”
    “不过倒是听人说那妹子一直有个什么病,家里人一直给她上城里买药,也不见有用,唉,罪过啊……要是以前村头那个女人在就好了,她的方法巧,说不定可以治呢。”OldMary实在听不下去他这般说,插了句嘴叹道,切没注意到青年人听到“村头那个女人”时眸光暗下的神情。
    OldMary没注意,却是被齐邶看到了。
    她觉得有点怪,却又说不上来,又想着反正与自己无关,旋即弃之脑后,专心听她们闲话。
    她听着叙说,越听越熟悉,好像……在哪儿听过。
    随即神色一哂,想起来路上经历种种,隐隐不好:姊妹、买药……别真是……
    聊完别人家闲话,青年人先是看了眼齐邶苍白的脸,后又微微侧头看向她耷拉着往下垂的脚,那对脚掌正安静地挂在脚踝上。他看着这对脚掌,眼底没有丝毫惊讶,一副了然模样,明知故问:“哟,小妹妹,摔跤了?看上去崴到脚了。”
    齐邶因脱力嘴唇渐渐有些发紫,强忍着疼痛,向他点点头,算作回答。
    那人发出一声低低的“哦”,摩挲着指节上的那颗闪亮银戒,凑过去,漫不经心在她耳朵边吹气:“要不要我帮你看看,虽然Jane不在,但是会”接骨”的——嘶,是这么说吧——可不只她一个。”
    这句话说的是汉语,只是音节不甚清晰,有些磕磕巴巴的,发音不大对,声音也轻飘飘,却也勉强能够让人听得出大概的意思。
    齐邶瞳孔骤缩,怎、怎么……
    齐邶耷着脑袋,看不清他脸上是何种表情,只听得耳边传出阵低低闷哼。她耳力非凡,听得细沙摩擦鞋底的声响——OldMary要带她走!她惊慌抬头看向那青年人。
    齐邶在心中惊呼。
    OldMary刚要拒绝他,齐邶却忽然在她背上乱蹭。她身上流下的冷汗滴在OldMary脖子上,沿着她后背往下滑,沾湿两人间隔着的布料,随着齐邶的动作皱在一起。她的五指在OldMary胸前攥成拳头,双腿在后面不住颤抖。
    她似是疼得厉害,眼尾嫣湿一片,眼底湿濡,低低叫了一声。
    “哈、啊!”
    这一下子可给OldMary吓一跳,七神六魄丢了一半,当即向着青年人骂道:“卖个狗屁关子,你要是会,就赶紧带着她去!”
    那人眼神淡漠,并不理会,迈开步子往家走,只转身时风度翩翩说了句:“跟上。”
    要说这小村子,规模虽不大,却好歹百余户人家,就连基础的照明设施都没有,都是烧把柴火,好一点的就用油灯,还过着如十六世纪一般的落后生活。
    到底是久居深山,灯泡也没有,服装也都是自己纺的,方便干活的衣裤,粗糙很,难看很,比不得城里的锦缎蚕丝。要是靠外边一点的村还能有个亮堂堂的灯泡,说不准还可以拉个电网,穿点时髦的小裙子、背带裤,至少不用摸着黑到田里巡察。
    农具也是用久了,都生着一层重重的红锈,想都不用想肯定没有枪支,估计是既作生产工具又做防卫用具。
    屋舍周围也不砌墙,必定是没钱。就竖了几根硬挺的竹子片做篱笆,猪都能跳出去,难怪入了夜要有人专门守着。要是没人看,开春来几只饿了一冬天的恶狼,不说圈里豢养的家畜家禽,恐怕村里的人都得跟着一起玩完儿。
    路也都还是尘土飞扬土路,估摸着也没有学校、医馆之流可以保障村民生活的基础设施。
    齐邶心下悲凉,小村里的穷苦日子和自己在城市学校里优渥的生活一比,简直是天壤之别,不由得为这里的人觉得悲凉。
    怎么人与人之间就这么不等,有些人出生就是金枝玉叶,被人捧在手心当珍珠一样宝贝着;而有的偏生在田间,连学都上不了,没有逆天改命的机会,只能一辈子当个碌碌无为的乡野村夫。
    不出百米,就到了他家。探头进门时,齐邶借着微弱烛光瞄了一眼门牌——“Brownies”
    他家的院子收拾得很干净,没有杂乱的地方,农具都贴着篱笆一丝不苟,菜畦也是方方正正的,可以看得出主人很爱干净。
    进了屋,齐邶更认定心中的想法:这人有洁癖。
    屋内陈设简洁清晰,一目了然,待客的木椅子规规矩矩地叠放在屋内书桌旁,衣服都整齐地收在衣柜里,只有一件大衣挂在书桌配套的椅子上。桌面上放着几个本子,估计是日常记事用得上。书桌旁立着个小书柜,玻璃橱里陈列着十来部书籍,都是些卷了报纸当做书皮的,大概是不知道从哪个倒卖书籍的小贩手里淘得的滥制品,但这里的环境能有这种条件也能称得上富裕了。
    槐木书桌散逸着木质的幽香,还得是自己从山上取得木材自己做的家具,比城里滥制的密度板啊铁板的霉味要好得多。
    他的床榻在房间角落,一张木板紧贴着墙壁,还没有撤去竹席,一层软被附着在上面。要是用个词来形容,“家徒四壁”也不为过。
    齐邶真给惊到了。
    饶是像她自己那般爱清净,也不至于单调成这样。
    OldMary正纠结着要把她放在哪里,在屋里转悠悠。青年人看出她们的窘迫,随即状似无意地伸出手朝着自己的床榻蜻蜓一点:“家里没有什么可以装得下整个人的东西,烦请将就着用一下吧。”
    得到主人的许可,OldMary即扶着齐邶往床边将将躺下。
    齐邶扒着墙,撑着床,借力坐起来,腿被OldMary平稳地摆放在床上,无力地瘫软着。
    OldMary往一旁直挺挺一站,宽厚体型挡住小半屋光,柳眉倒竖,威逼利诱道:“你可别揣着什么坏心思,我人虽老了胖了,年轻时的力气可丝毫不减。别看我成了老妈子,就算是五岁的猪,不消得你们帮,我也能一个人杀了。”
    青年人平静看着她,面上无波,不置可否,只转头笑意盈盈地看向齐邶,轻哼出声,扶住她的脚踝,不疾不徐地帮她揉着。
    这说话不理人光盯人看的骚包态度OldMary最看不惯,当即怒从心头起,一边垂下的拳头捏得紧了,另一只手高高扬起,正欲劈头盖脸打下去,却听得齐邶在榻上瞎叫唤:“大娘,我赶了一天的路,有些口干,您能给我整点水来润润喉不?”随后捂着胸口面红耳赤,哐哐哐咳起来。
    她咳起来就惊得OldMary脸色铁青,再顾不上瞪那人,只急匆匆地出过门去。
    齐邶竖起耳朵,听着脚步声渐远,她慢慢抚着胸口缓下来。
    刚刚是装的口渴,现在那么咳完,倒真从喉咙里生出些干干涩涩的滋味来,直叫人想拿些水来润润。她听得些低低的笑声,转过头见那青年人正捂着脸咯咯笑她,她当即气愤地握紧拳头捶床以示不满。
    青年人停下抬头看她,手故意朝着伤处捏了捏。见齐邶皱了眉,眯着眼狡黠道:“轻点捶,我这床可不牢靠,捶几下就要塌,到时候挨摔的可是小姑娘,旧伤未愈又添新伤。”
    他这么一说,齐邶真的安分老实下来——倒不是真怕挨跌,只是有点正经事要问他。
    套取情报第一步,先从姓名下手。
    “你叫……Brownies?”齐邶开口道,压抑下心中强烈的想要远离的念头。
    “嗯,JeffBrownies。”Jeff给她按着腿,从容说到,没问她从何得知,却也没再告知其它。
    “没想到啊,小姑娘挺狠,照伤腿踹上这么一脚,我还以为演技真这么好结果是真疼啊。”Jeff不坏好意盯着她,落井下石。
    齐邶没料到他就说这干巴巴的一句话,本还想着他怎么不问自己名姓,结果就这么被人戳穿自己干的坏事,尴尬死了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忽然觉得自己刚才就不该开口。
    房间内陷入短暂沉寂,一男一女两个人对坐,一个在床上,一个在椅子上,暗暗较着劲,谁都不想先开口。
    到底是齐邶更急一些,怕OldMary回来太快,忙问说:“您怎么会的中文?又怎么会的接骨……哈——”
    齐邶向下一看,Jeff五指张开紧包着她的脚,咔一声使巧力给她接上一边。
    Jeff抬起眼,好无辜看她:“以前有个人教我的。”两只眼里水波婉转,叫人看不出是故意为之还是无心之举。
    “从前她刚来我们村,和村长说要某个村医的职务。当时村里只有个年事已高的老巫医,平日里神神叨叨话都讲不清。村长想了会儿,就答应留她下来。”
    “后来她提着行李搬到我们村头最破的一间屋子——那屋子靠着山,她整日里天天上山里边去。”
    “她说着当医生,却又天天往山里边跑,日日抓得些稀奇古怪的虫啊,草啊,只叫让人吃下去,说是什么好药材。村里人都惊呆了,这些东西向来是疫病的祸端,他们生病从来只吃打外边买来的糖塔子,要不就是请那老巫医来做法事,哪听说这山里来的怪虫能治病啊。”
    “所以村里人都不待见她,从来不找她看病,有时候还指使孩子们往她买的菜里扔虫子。她倒是脾气好,从来不骂人,也不追究。”说到这,他唇角又弯起来,不是那种虚与委蛇的假笑,是真的发自内心的怀念追忆的笑,“甚至……有一回抓着我了,她还给了我颗糖,叫我下次别那么做了。”
    “有回我从山上跌下来,摔的全身上下没一处好地方,骨头折了,村里人实在没办法,就把我往她那赶出送。结果她看都不看,把手一转,给我把骨头正好了,虽还是酸软无力,却也勉强能动,又从山上找了好些我从没见过的草,给我往创口上敷了,又给了我些死虫尸,叫我回去煮了水喝。”
    “那时没法子,实在痛得厉害,就听了她,日日热水冲了喝。没过几天我就好了。那之后,我就求着她把这些本事交给我。”
    齐邶听他叙述,越听越熟悉:好端端的西医怎么会接骨,还会找虫来治病?
    她疑惑着张嘴:“那人是……”
    Jeff抓着她另一只脚的手突然用力,咔一声使劲给她骨头接上。
    这一次力道不同于前,是下了十成十的狠劲。齐邶像只受惊的猫,腰一下子弓起来,整个身子颤抖不止,捂住脚,痛得她眼泪横流,要问的话直直卡在喉咙里。
    怎的这人忽而不说了,怎么能说话讲一半吊人胃口呢?齐邶不解地看向他,刚想开口问话,门外就响起老妇的吆喝声:“小妹,来。”
    OldMary打了水回来,脚刚跨进门,宽大体型却脚下生风,屋子也不多大,直直走朝着齐邶的方向走,没两步就到了床边,把手中的竹木杯给齐邶递过去。齐邶接过竹木杯,抬头望她,在OldMary关怀的目光下硬着头皮咕嘟咕嘟往下咽。
    见齐邶满眼泪光看着她,还以为是给孩子感动哭了,当即拍拍她的背说:“别哭别哭,一桩小事罢了。”见齐邶颤颤巍巍接过水杯也只当她太害羞,又安慰几句,才转身用食指指着她问Jeff:“都弄好了?”
    Jeff点头,看向齐邶。
    齐邶嘴里含着水,一个劲的给他递眼神,眼皮眉肌快抽筋了,脸上表情好笑得很。
    “好,那我带着她走了,麻烦你了,过两天请你吃饭。”OldMary挽过齐邶腋下,扶起她站好,礼貌地向着Jeff道了谢。齐邶脚刚接上,打滑差点挨摔,被OldMary提着后颈拎起来才幸免于难。
    Jeff顿下,他可没空陪她们搞饭局。正要拒绝,又看了眼可怜巴巴盯着他看的齐邶,改变主意:“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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