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西副本  Character4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37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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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条路伸向茫茫天边,寂静与黑暗接管喧嚣与光明,像一匹黑纱笼罩着这片大地,云层泛着青灰,浓重的色彩遮住了星光,空气中满是潮湿的水汽,热量一烘,丝丝缕缕的闷热让人心就烦起来了,乱起来了。
    石子散步在土道上,稍不留心,行人就会被朝下绊倒,摔出几个丑陋的疤痕,沙砾混着血揉进伤口里,像火烧一样疼。
    齐邶在路上渐渐力竭,拄着路上随意捡的木棍做拐杖,手被棍上的倒刺扎出了血,快要支撑不住时只好找了一快半人高的小土丘坐下,远处传来一两声不知什么禽类的叫声。
    她使劲揉揉脚踝,关节之间酸涩无比,动静之间被牢牢定住,像被人用钉子穿进骨头。小腿肿胀麻木,因抽筋而轻颤,抖若筛糠。全身上下的骨头都发酸,连手指都很难举起。
    脚底被磨起水泡,轻蹭间脓水就流个不停。她从行李里扯出一小卷洁白纱布,在伤口上用净水做清洁,冲掉凝固发黄的脓块和汗液。
    水流滑过伤口裸露的皮肉时,把掩护着红肉的皮连着脓块一同冲开,皮肤剥离时的疼痛使她不由得叫了一声,嘴唇颤抖着,脚趾痛得像虫般蜷曲起来。
    手指狠狠地扣在身下土坡,指甲缝塞满泥土和细草,肌肉绷直,寒毛倒竖,身上衣物黏连在弯曲的脊背上,整个人卷成了一个球。
    她在创口上放几片Jennifer教过有愈合作用的药花,用纱布仔细小心缠上几圈,简单处理后颤巍巍套上鞋,鞋子布料刮过伤口又发痒痛起来。她捧起所剩无几的水壶大口大口往下咽,水从嘴角溢出来,和汗水交织着落在胸前布满尘灰的衣领,晕出一小圈墨渍。她坐在土坡上虚虚喘气,扯起衣襟往脸上擦,将脸上湿润一股脑儿埋进衣服里。
    “天黑了,还要赶路吗?”调整了一会儿后,她想。
    “赶吗?手电早用没电了,天又太黑,不认识路,脚又有伤,早知道就再带双厚底的鞋子了。”
    “原地休息?荒郊野岭又没有旅馆,还没完全入秋,蛇还伏在田里吧,也不知道留在原地会不会被咬,要是被咬就更麻烦了,荒山野岭可找不到医院。”
    她局促地看了看漆黑的田野,指甲锲进肉里。四周静悄悄的,只有湿润的风穿过小麦丛,麦穗相互摩擦发出悉悉疏疏的响声,麦芒刮在皮肤上痒痒的。
    半晌,粗糙的土路上响起几声闷响,踩在细小石砾上。
    算了,走一步算一步。
    齐邶咬紧啮齿,跛着脚拄着杖,身后托出道浅浅的痕,脚上传来阵火烧的疼,像千万只蚂蚁啮咬。
    可她不敢停下,女性生来的警觉告诉她,在这片静谧的无垠黑纱下,藏匿着什么呼之即出的东西。
    她越走越快,跛脚有些走不稳,心也不自觉地往上提,汗腺不断张大毛孔向外吐出汗水,微干的衣服霎时牢牢扒在她有些纤瘦的脊背上,勾勒出她因这两天路途奔波而变得单薄脆弱的身形。
    在她走后,于她刚才伫立的地方不到两米的地方,麦丛微不可见地逆着风晃了晃,随后是一声沉闷地、像是石头从陡坡由上而下滚的巨响,砸在土路上。
    一个高大宽肩的身影钻出,脚踩在地上发出呱唧一声怪响,像是踩在什么肉上,仔细看脚边还躺着颗头。那人的手垂在身侧,指尖的银光闪亮,因力竭而颤抖,不断有湿濡粘腻的液体往下流,望着齐邶远离的方向,踩着风跟了上去。
    齐邶虽受了伤,却脚下生风。原本荒无人烟的小路,不过半小时的脚程,已隐约可闻村狗狂吠的叫声。
    听到那点若有似无的邻里间争吵的喊叫,她总算松下紧绷的脸来。
    一放松就失了准头,没注意脚下乱石,被凸出的石头一绊,整个人往全是沙土的路上狠狠一撞,鼻梁被撞得发麻,尖锐的石子把脸给擦了。
    她咬牙闷哼一声,支起胳膊挣扎着起来,两只胳膊因卸力而像只扑火的蛾子翅膀不住煽动,仿佛风一吹就会跌倒。一个没注意又跌一回。
    不远处啊呀一声,齐邶眼前晃着煤油灯燃烧产生的昏黄光线,在昏黑的天色中格外显眼,随后耳边就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清脆地落在地上,像扣门时锁砸在木板上的声音。
    “怎么样——”来人拿灯一照,倒吸一口气,慌乱把她架起扛在肩膀上,“我的老天。”
    齐邶摇头说谢谢,那人忙道:“没事没事,小姑娘你怎么成这个鬼样子咯,怎么摔成这样?”
    “没,就是走太久了。谢谢大娘。”齐邶抬眼看,发现是个高个大鼻子的老村妇,头上还裹了块布。
    “都说没事了,你这外来孩子——”大娘埋怨几句,又咦了一声,“不应该啊,这条路上不是有一家旅馆的吗?你就算从那走过来也顶多用上半天而已啊。”
    齐邶扶着她,借力往上站了站,两脚打颤,又虚虚滑下去。脚踝很痛,看来是扭到脚了,她嘀嘀咕咕说一句,又拍拍身上的灰,才对大娘说:“是有家旅馆,可门被锁上了,我进不去,我又有点急,想着快些,就没休息,从纳什干走过来,走了一天。”
    大娘哦的一声,恍然大悟,说怪不得,看齐邶这副站都站不稳的架势,料她也是走不动,就把她往背上一背。
    齐邶猛地被人一抱,条件反射挣扎起来,啊啊呀呀说什么也不肯,不想麻烦人家,说什么都要下来自己走,在大娘背上乱扑腾,险些掉下去。
    那大娘被她闹得不耐烦,凶神恶煞往她屁股上一拍,接着把她整个人往上一抟,凶她:“你这孩子,都说了没事没事,怎么就不听大人话呢?大娘又不会把你给卖了。”
    齐邶听到大娘这样说,脸一下子就烧起来,想着自己已经上大学了,固执的纠正道:“我不是小孩,我十八了。”
    “十八又怎样,十八也是小孩。”大娘眉一挑,单手托着她屁股,另一只手举着煤油灯。
    大娘这句话齐邶虽听得浑身不自在,却也没再乱动,安静蜷在大娘背上着,手不自觉环住大娘脖子。她心里烧起异样的情绪,痒痒的,好像是心上有个什么东西跳了一下,落在上边。
    她品味着被人背起的感觉,温热的体温,柔软的触感,不知哪根神经被牵动,脑中播放起了被她故意冷落了很久很久,却又小心翼翼地收起来的记忆:
    在她很小很小的时候,也是有个女人这样背着她。
    那个时候她个子矮,身体小,被人抱起就像一个布娃娃,那个女人就常常来找她,背着她到各个地方去玩。
    可齐邶不想去玩,她眯着眼睛,安安静静地趴在对她而言宽阔的背上,无论什么事发生都不搭理。
    那个女人笑嘻嘻,也不知道对谁承诺:“我永远不会离开。”
    齐邶嘟嘟囔囔着说梦话,她也不管说的是啥,就嗯嗯地应着。
    后来有一天那个女人突然不见了,连张照片都没有留。她爸急得要命,原本的大老板也不做了,天天都跑到警察局报案,坐在等候室的时候汗流满身,衣服能拧出水来。
    在做笔录的时候手脚发颤,大着舌头慌不择路地描述失踪人口信息,警局里的公职人员一个字都没听懂,最后还是用那颤抖不止的手填完了表。
    出了警局门后,她父亲整日趴在寻人启事栏上发呆,看着上面越来越黄的纸,眼里泪的越流越多,一个大男人当着女儿哭哭啼啼,她就在一旁拽着父亲的衣角陪着他,提着自己的衣服去擦干那对不断涌出水的两眼泉眼。*
    她不明白那告示上的人去了哪里,也不知道怎么去安慰此刻红肿着眼的父亲。*
    三十岁响当当的年纪,却一夜间落了一头白发,还生出几条皱纹,弯弯曲曲爬在脸上。
    她父亲原本当老板时没染上抽烟酗酒,现在却天天对着喷着白雾的烟斗愁眉不展,有时候酒喝多了,就抱着她,看着她的眼睛,不住说“你去哪了啊”“你怎么还不回来啊”。
    她特别不是滋味,看着曾经就算被别人打也面无表情的父亲哭得满眼通红,她心里酸酸涩涩似被人扭一把,本来想哭却还是强忍下来安慰自己的父亲,觉得那人好生可恨,可她却不知为何怎么都恨不起来。
    那个女人再出现就躺在床上,整天动也不动,就赖着,齐邶就几次偷偷掐她,手臂都被掐紫了,她都没动,齐邶还觉得这人好懒。
    有一回被她父亲发现了,当天晚上她父亲红着眼拿棍子差点把她手打断,声嘶力竭地骂:“你有没有点良心?那可是为了把你带到世界上走了一趟鬼门关、差点死了的人!”
    教训之后就把她关在家里一个月,那是她爸唯一一次对她发脾气。
    一个月里,学也不上,饭还给,药也往斑驳青紫的胳膊上擦了,就是不让出门,也不和她说话。
    父亲还为了她整天求爷爷告奶奶,花了好大人脉好不容易把她弄进大医院,可没进去多久,又出来了。
    怎样躺着进去,就怎样躺着出来。
    ——只不过原本盖在胸前的白被子被提过头顶。
    她最后一次见到那个女人,那个女人化作了半人高的小土堆,黑白照片里笑得灿烂。她爸哭着、逼着她跪下磕头。
    她真的觉得这个女人真的好烦,无缘无故地出现又无声无息地离开。
    那一段时间,她爸话变得很少,烟酒却越来越不离身。
    后来别人骂她买国贼,骂她一家都是资本主义,还说齐邶她爸同流合污,说齐邶是吸血鬼的女儿,齐邶她爸虽不作声却偷偷的摸着她的照片哭了好几回:“他们怎么这样,你为了他们做了这么多,他们凭什么要这样骂你……”
    不久之后,她爸怕她受影响,把她送到国外去了。
    风一吹,齐邶的思绪猛拉回来,自虐般咬一口舌尖,口中泛起一股腥甜。眼眶湿濡却很快被风吹干。
    大娘背着她往回村的方向走,她数着大娘步子和大娘搭话。
    “你是哪里人,看着不像我们这边的。”大娘漫不经心,不是打听,单纯好奇一问。
    “我是外国人。家离这里好远好远,我是来这边上学的。”齐邶趴在背上答。
    “哦,那你爸你妈嘞?他们放心你个女孩子大老远来这里?”
    齐邶想了想,心说这答不得,敷衍胡扯:“我来这里找人。”
    “哦。”大娘听出她话里揶揄,不再继续这个话题,“那你来这找谁?”
    “MrLee.”
    “MrLee?好像没听说过村里有人叫这个名字。”大娘疑惑道,“回头我帮你问问。”
    齐邶心下立刻警觉,这可不是个好消息。
    到了村口,有条黄狗冲她们狂吠,出来一身形高大之人,往那黄狗身上踹两脚,直踹得那黄狗低眉顺眼,夹起尾巴跑了,继而转身向她们笑,挥手间一阵银白不停闪烁。
    “OldMary,你们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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