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九章江南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519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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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避小站的星空与那个带着夜风凉意与星辰清辉的吻,如同投入心湖的巨石,激起的涟漪远未平息,反而在列车重新启动后,无声地扩散、蔓延,浸透了这列奔驰在黎明前黑暗中的钢铁长龙。
    褚烬言背对着苏蔏,面向窗外飞速倒退的、浓得化不开的戈壁夜色。
    指尖似乎还残留着苏蔏下颌细腻肌肤的触感,唇齿间仿佛还萦绕着那抹微凉柔软的滋味,以及苏蔏最终攀上他后背时,那细微却如同惊雷般的回应。
    胸腔里,那颗习惯了冷硬与孤独的心,正以一种陌生的、剧烈的节拍撞击着肋骨,混合着一种尘埃落定的释然和更深沉的、难以言喻的悸动。他深吸了一口带着沙尘味的冰冷空气,试图平复,却只让那份滚烫的记忆更加清晰。
    苏蔏靠在冰冷的车门边,低垂着头,脸颊上的红潮在昏暗的光线下依旧未散。
    他无意识地用指尖抚过自己的唇瓣,那里微微肿胀,带着一种奇异的麻痒感,清晰地提醒着刚才发生的一切并非梦境。褚烬言的气息,霸道而炽烈,仿佛还笼罩着他。
    脚边那瓶倾倒的冰水,濡湿了一小片地面,像他此刻混乱又潮湿的心绪。他弯腰捡起瓶子,冰凉的触感让他指尖一颤,却驱不散心头的灼热。
    褚烬言那句“管你行不行”的回响,与那个吻交织在一起,在他脑海中反复激荡,带来一阵阵眩晕般的甜蜜与无措。
    列车驶过嘉峪关,窗外的黑暗开始稀释,天际线泛起一层极淡的灰白。戈壁的荒凉逐渐被零星的、带着绿意的村落和整齐的农田取代。
    空气也变得湿润起来,带着泥土和植物的清新气息,昭示着列车已驶入河西走廊的末端,即将拥抱湿润的江南。
    车厢内,沉睡的旅客们开始陆续苏醒,洗漱声、孩子的哭闹声、低声的交谈声渐渐取代了夜的寂静。新的一天,伴随着窗外渐亮的晨光,开始了。
    褚烬言和苏蔏,也各自回到了自己的岗位。沉默依旧笼罩着他们,却不再是之前的冰冷与隔阂,而是一种心照不宣的、充满了未散悸动和微妙尴尬的张力。两人都极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和专业。
    当褚烬言例行巡视到餐车时,发现苏蔏已经在里面忙碌。餐车刚开餐,人还不算多。苏蔏正背对着门口,踮着脚在补充餐架顶层的盒饭。浅蓝色的制服勾勒出他清瘦的脊线,每一次踮脚的动作,都让他后腰的肌肉微微绷紧。
    褚烬言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他后腰的位置,那道伤疤在制服下无声蛰伏。他清晰地记得待避站苏蔏诉说“舍不得”时眼中那簇执拗的微光,也记得自己指尖描摹那道伤疤边缘时,苏蔏身体的颤抖。
    苏蔏似乎察觉到背后的视线,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他迅速补充完盒饭,转过身,正好对上褚烬言看过来的目光。
    四目相对的瞬间,两人都像是被烫到一般,飞快地移开了视线。苏蔏的脸颊瞬间又染上了一层薄红,他低下头,假装整理餐台上的酱菜包,动作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褚烬言则面无表情地移开目光,走向餐台,拿起一个餐盘,动作利落,但紧抿的唇线暴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褚警官,早。”餐车服务员热情地打招呼。
    “早。”褚烬言声音低沉,点了份最普通的白粥和馒头。
    “小苏,你也快去吃吧,忙一早上了。”服务员对苏蔏喊道。
    苏蔏应了一声,却没有立刻动,似乎在等褚烬言先选好位置。
    褚烬言端着餐盘,目光扫过相对空旷的餐车。角落靠窗的位置,光线明亮,相对安静。他没有任何犹豫,径直走了过去,坐下。
    位置选得巧妙,背靠车厢壁,面向餐车入口,既能观察全局,又相对独立。
    苏蔏看着褚烬言选定的位置,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端着餐盘走了过去。他没有选择褚烬言对面的座位,而是坐在了褚烬言斜侧方、靠过道的位置。两人之间隔着一个空位,像一道无形的、却又心知肚明的界限。
    这是两人自待避站之后,第一次在非工作场合、非危机时刻的近距离接触。
    空气里弥漫着食物的香气,却掩盖不住那份无声流淌的尴尬与悸动。
    两人都沉默地吃着东西,视线谨慎地回避着对方,仿佛餐盘里的食物是世界上最值得研究的东西。
    苏蔏小口喝着粥,动作有些僵硬,左手无意识地一直按在桌下自己的后腰位置。
    长时间的站立和清晨的忙碌,让那道旧伤又开始隐隐作痛。他微微蹙着眉,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脸色比平时更加苍白。夹咸菜时,拿着筷子的右手甚至因为疼痛和疲惫而微微颤抖了一下。
    这细微的颤抖,没有逃过褚烬言的余光。他握着筷子的手微微一顿,目光依旧停留在自己的餐盘上,仿佛什么也没看见。
    但几秒钟后,他极其自然地伸出手,拿起桌上的公用汤勺,舀了一大勺榨菜丝,直接放进了苏蔏的粥碗里。动作流畅,没有任何言语,甚至没有看苏蔏一眼。
    苏蔏愣住了,看着自己碗里多出来的榨菜丝,又抬头看向褚烬言。褚烬言依旧面无表情地吃着自己的馒头,仿佛刚才那个动作只是顺手为之。但苏蔏的心,却像被那勺榨菜丝烫了一下,一股暖流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瞬间冲散了腰间的些许疼痛和心头的尴尬。他低下头,用勺子搅着碗里的粥和榨菜,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一下,耳根悄悄泛红。
    一顿早餐,在近乎无声的沉默中进行。没有交谈,没有眼神交流。只有勺子偶尔碰到碗壁的轻响,和窗外飞速掠过的、逐渐染上绿意的风景。
    然而,在这沉默的表象下,情感的暗流却在无声地涌动、试探、确认。
    褚烬言吃得很快。他放下筷子,端起粥碗,几口喝完。然后,他并没有立刻起身离开,而是拿起桌上暖水瓶,极其自然地先给自己的空杯倒满热水,接着,手臂越过中间的空位,将热水缓缓注入苏蔏手边那个只喝了一小半水的杯子里。
    滚烫的水汽氤氲开来,模糊了一瞬苏蔏低垂的眉眼。
    “小心烫。”褚烬言的声音低沉平静,仿佛只是最寻常的提醒。说完,他放下暖水瓶,拿起自己的餐盘,起身离开。深蓝色的制服背影挺直,步伐沉稳,没有再看苏蔏一眼。
    苏蔏看着自己手边那杯被续满的、冒着滚滚热气的开水,指尖触碰杯壁,滚烫的温度顺着指尖一直蔓延到心底。
    褚烬言那平淡的三个字“小心烫”,像带着某种魔力,将他整夜积攒的疲惫和腰间的钝痛都驱散了大半。
    他端起水杯,小心地吹了吹,抿了一口。滚烫的水滑过喉咙,带来一阵暖意,也熨帖了那颗悸动不安的心。
    日头渐高,列车驶过西安,正式进入了广袤湿润的中原腹地。窗外的景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无垠的戈壁被整齐如棋盘、铺满新绿的麦田取代;单调的赭黄色被深浅不一的、充满生机的绿色覆盖;笔直的防风林带如同绿色的卫士,守护着阡陌纵横的田野;远处,白墙黛瓦的村落点缀其间,偶尔还能看到蜿蜒如带的河流在阳光下闪着粼粼波光。空气湿润而清新,带着泥土和植物的芬芳,与西北的干燥粗粞截然不同。
    旅客们也被这充满生机的景象感染,车厢内的气氛轻松了许多。孩子们趴在窗边兴奋地指指点点,大人们也纷纷拿出手机拍照。
    褚烬言和苏蔏依旧各自忙碌。褚烬言的巡视更加细致,尤其在经过醉汉C所在铺位时,目光会多停留几秒,带着冰冷的审视。
    苏蔏则穿梭在车厢里,整理卧具、回答咨询、提醒旅客即将到站。他的动作依旧带着专业,但细心的人会发现,他弯腰的动作明显比平时更慢、更小心,需要借力时,总会下意识地先扶住椅背或门框。
    午后,列车停靠郑州站。这是一个大站,上下客流量巨大。站台上人潮汹涌,如同开闸的洪水。
    褚烬言如同磐石般矗立在硬座车厢门口,冷冽的目光扫视着上下车的人流,维持秩序,警惕着可能的扒窃和纠纷。他的存在本身就带着强大的威慑力,有效地遏制了推挤。
    苏蔏则在另一侧车门,负责验票和引导下车旅客。
    巨大的客流让他应接不暇,额头上很快布满了细密的汗珠。每一次验票需要微微弯腰的动作,都让他后腰的伤处发出无声的抗议。
    他强忍着,脸上努力维持着温和的笑容,指引着方向:“下车旅客这边走,注意脚下安全……”“请出示您的车票……”
    就在这时,几个扛着巨大行李、急着上车的旅客不顾引导,猛地从侧面挤向苏蔏负责的车门,试图抢先上车。混乱中,一个沉重的编织袋角狠狠撞在了苏蔏的后腰上!
    “呃!”苏蔏猝不及防,被撞得一个趔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后腰传来的剧痛让他眼前发黑,几乎站立不稳,本能地弯下腰,用手死死撑住了车门框才没有摔倒,额角的冷汗瞬间滚落。
    混乱还在继续,那几个旅客还在推挤。
    “挤什么挤!排队!”一声冷硬的、带着雷霆般威慑力的断喝响起!
    褚烬言不知何时已如一道深蓝色的闪电般跨步而来,高大的身躯如同一堵不可逾越的墙,精准地隔开了那几个推挤的旅客和苏蔏。
    他一手牢牢抓住那个撞到苏蔏的编织袋带子,力量之大让对方动弹不得,另一只手有力地挡开其他试图涌过来的人。他的眼神冰冷如刀,扫过那几个面带不满的旅客,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压迫感:“再推挤,按扰乱秩序处理!”
    那几人被褚烬言的气势慑住,又看到苏蔏痛苦的样子,顿时讪讪地不敢再动。
    褚烬言没有理会他们,立刻转过身,目光落在苏蔏惨白的脸上和紧捂后腰的手上。他眼中的冰冷瞬间被一种深沉的担忧取代,但动作依旧克制而迅速。
    他没有去扶苏蔏,而是上前一步,用自己的身体巧妙地挡在了苏蔏和汹涌人潮之间,形成了一道坚实的屏障。同时,他侧过头,对旁边一位还算镇定的列车员沉声道:“你接手这里验票。”语气不容置疑。
    那列车员连忙应声上前。
    褚烬言这才微微侧身,靠近苏蔏,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能走吗?”他的目光紧锁着苏蔏,里面没有责备,只有纯粹的关切和一种“我就知道会这样”的了然。
    苏蔏疼得说不出话,只能咬着牙,极其轻微地点了下头。他扶着车门框,试图直起身,但剧痛让他动作极其缓慢。
    褚烬言没有再问。他极其自然地伸出手,不是去搀扶苏蔏的手臂,而是稳稳地托住了苏蔏靠近自己一侧的肘弯下方,一个既能提供有力支撑、又不会显得过分亲密的部位。他的力道恰到好处,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沉稳。
    “慢点。”褚烬言的声音依旧低沉,却像带着某种魔力,让苏蔏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
    在褚烬言不动声色的支撑和掩护下,苏蔏艰难地、一步一步地挪离了混乱的车门区域,走向相对人少的连接处。褚烬言高大的身躯始终挡在他外侧,隔绝了所有可能的推挤和视线。
    直到走到连接处的风挡位置,暂时安全了,褚烬言才松开托着苏蔏肘弯的手。他的动作极其自然,仿佛刚才只是完成了一项再寻常不过的工作协助。
    “去休息室。”褚烬言看着苏蔏依旧惨白的脸色和额角的冷汗,用的是陈述句。
    “我……”苏蔏想说自己还能坚持。
    “去。”褚烬言打断他,语气不容商量,眼神却带着一种深沉的、不容置疑的保护意味,“这里我看着。”
    苏蔏看着褚烬言眼中那份沉甸甸的关切和坚持,拒绝的话再也说不出口。他点了点头,扶着车厢壁,慢慢走向不远处的列车员休息室。他知道,褚烬言的“看着”,不仅仅是指车门口,更是指他。
    褚烬言看着苏蔏走进休息室关上门,才收回目光。他重新站回车门口,深蓝色的制服在站台明亮的阳光下显得格外挺括。
    他冷峻的目光扫视着恢复秩序的人流,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只有他自己知道,当看到苏蔏被撞得脸色惨白的那一刻,心脏被狠狠揪紧的感觉。那句“管你行不行”,从来不是空话。
    列车驶离郑州,奔向更湿润的南方。窗外的绿色越来越浓,水网越来越密集,白墙黛瓦的江南民居也越来越多。暮色四合时,广播通知前方即将进入安徽境内。
    褚烬言完成了最后一次联合巡视(与列车长、检车员),回到乘警席整理当天的报告。他的笔尖在纸面上快速移动,字迹刚劲冷冽。当写到“郑州站秩序维护”时,他顿了顿,目光下意识地扫过休息室的方向。
    休息室的门虚掩着。褚烬言犹豫了一下,放下笔,走了过去。他轻轻推开门。
    苏蔏正侧躺在狭窄的折叠椅上,似乎是睡着了。他的眉头即使在睡梦中依旧微微蹙着,脸色依旧带着疲惫的苍白,但呼吸均匀。
    他的左手无意识地搭在后腰的位置。
    昏黄的灯光下,他睡着的侧脸显得格外安静而脆弱,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唇色有些淡,微微张着。没有了平日的温和笑容和职业性的坚韧,此刻的苏蔏,卸下了所有伪装,露出了最本真的、带着伤痛也需要被守护的模样。
    褚烬言静静地站在门口,没有进去打扰。他的目光落在苏蔏沉睡的脸上,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专注和柔和。
    待避站星空下那双清澈执着的眼睛,餐车里被撞后瞬间的惨白,还有此刻毫无防备的睡颜……所有的画面交织在一起。
    他看了很久,直到苏蔏在睡梦中无意识地动了一下,牵动了伤处,发出一声极轻的、带着痛楚的呓语。
    褚烬言的眼神瞬间暗沉下来。他无声地退出休息室,轻轻带上门。他走到连接处的风挡位置,点燃了一支烟。
    窗外,江南水乡的轮廓在暮色中若隐若现,湿润的晚风带着水汽和植物的清香拂面而来,温柔得不像话。
    他深吸一口烟,缓缓吐出。
    白色的烟雾在湿润的空气中迅速消散。他拿出警务通,调出内部通讯录,找到一个备注为“秦队(骨科)”的号码,手指在拨号键上悬停了几秒,最终,还是按了下去。
    电话很快接通。
    “喂?老褚?稀罕啊,你这大忙人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了?”一个爽朗的声音传来。
    “秦队,打扰。”褚烬言的声音低沉平稳,“有个朋友,腰上有旧伤,三年前被锐器捅刺伤及深层肌肉,靠近肾区,当时处理过,但一直有后遗症……嗯,对,列车员,工作强度大……想问问,有没有好的康复建议,或者……沪上这边,有没有你信得过的复健医生?”
    他压低声音,语速平缓地描述着情况,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那扇虚掩的休息室门。
    烟雾缭绕中,他冷硬的侧脸线条,在江南温柔的暮色里,竟也柔和了几分。
    管你行不行?
    行。
    用我的方式。

    作者闲话:

    一大勺榨菜哈哈哈哈哈哈§(* ̄▽ ̄*)§我感觉挺搞笑的哈哈哈哈ヾ(•ω•`)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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