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章待避小站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56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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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警务通那声尖锐刺耳的铃声,如同投入滚油中的冰水,瞬间炸裂了值班室内所有凝聚到极致的情愫与温度。
    褚烬言决然离去的背影,像一把冰冷的刀,狠狠劈开了苏蔏刚刚被点燃、又被那句“管你行不行”搅得天翻地覆的心湖。
    留下的,只有空荡荡的值班室,冰冷的墙壁,后腰变本加厉的剧痛,以及一片狼藉的、混杂着巨大失落和尖锐委屈的荒芜。
    那晚所谓的“情况”,只是一个旅客在硬卧车厢突发梦游,并无大碍。褚烬言快速处理完毕,返回时,值班室的门紧闭着,里面一片漆黑,再无一丝光亮和声息。
    他站在门口,手悬在半空,最终还是没有敲下去。深重的疲惫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挫败感席卷了他。他靠着冰冷的车厢壁,在连接处的阴影里站了很久,听着车轮单调的轰鸣,直到天色微明。
    接下来的行程,笼罩在一种比戈壁滩更窒息的沉默里。褚烬言变得更加寡言,巡视时目不斜视,仿佛苏蔏只是一团空气。
    苏蔏则将自己更深地埋进工作里,服务旅客时笑容依旧温和,却像隔了一层磨砂玻璃,眼神空洞而遥远。每一次弯腰、每一次搬动,后腰的旧伤都像恶毒的诅咒,提醒着他值班室里那场未竟的风暴和褚烬言离去的背影。
    那道被褚烬言指尖描摹过的伤疤边缘,似乎还残留着灼人的温度,与此刻的冰冷疏远形成残忍的对比。两人在狭窄的过道擦肩时,空气都仿佛凝固了,只剩下彼此极力压抑的呼吸声和心口沉闷的钝痛。
    列车驶过兰州,离开武威,窗外的景色从荒凉的戈壁逐渐过渡到略显生机的黄土高原。
    暮色再次降临,广播通知前方因线路调度需要,将在一个小型待避站临时停车约二十分钟。这对于疲惫的列车和旅客来说,是难得的喘息。
    当列车缓缓滑入这个荒凉小站的侧线,彻底停稳时,已是深夜十一点多。
    小站简陋得只有几盏昏黄的路灯和一个孤零零的信号灯,在无边的黑暗中如同微弱的萤火。站台空无一人,只有冷冽的戈壁夜风呼啸着掠过铁轨,发出呜咽般的声响。车窗外,是真正意义上的万籁俱寂,只有风吹过电线杆的尖啸和远处不知名机车的低沉鸣笛。
    车厢内,大部分旅客已陷入沉睡。长时间的旅途劳顿和之前的种种风波,让疲惫感深入骨髓。
    褚烬言完成了例行的停车安全巡视,确认一切正常。他站在硬卧车厢连接处的风挡位置,点燃了一支烟。
    猩红的火点在黑暗中明灭,烟雾迅速被强劲的夜风吹散。他需要这冰冷的空气和烟草的辛辣来驱散心头那团郁结的乱麻。
    苏蔏那张在值班室昏黄灯光下苍白脆弱、却又带着倔强的脸,那句“管你行不行”的回响,还有那近在咫尺却被打断的吻……所有画面交织在一起,啃噬着他的神经。他烦躁地吐出一口烟圈。
    就在这时,风挡另一侧的门被轻轻推开。苏蔏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瓶冰镇的矿泉水,似乎是出来透气。他看到褚烬言,脚步明显顿了一下,脸上掠过一丝猝不及防的慌乱,下意识地想退回去。
    “外面风大。”褚烬言的声音忽然响起,低沉沙哑,在呼啸的风声中却异常清晰地传入苏蔏耳中。他没有回头,依旧看着窗外无边的黑暗,指间的烟头在风中明明灭灭。
    苏蔏的身体僵在原地。退回去的动作停住了。他看着褚烬言挺拔却透着孤寂的深蓝色背影,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慢慢地走到了风挡的另一侧,与褚烬言隔着中间狭窄的通道和两扇敞开的车门,并肩而立。
    他没有靠得太近,保持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距离。
    冰冷的夜风毫无遮拦地灌进来,带着戈壁深处特有的干燥与寒意,瞬间吹透了单薄的制服。苏蔏被激得打了个寒颤,下意识地抱紧了手臂。
    后腰的伤处被冷风一激,又是一阵熟悉的抽痛,让他微微蹙起了眉。他拧开冰水,灌了一口,试图用那刺骨的冰凉压下身体的疼痛和心头的躁动。
    两人都没有说话。
    只有风声在耳边呼啸,如同鬼哭。脚下是静止的铁轨,头顶,却是城市中永远无法看到的、令人震撼的浩瀚星河。
    深邃的夜幕如同最华贵的丝绒,上面缀满了数不清的星辰,璀璨、冰冷、又带着亘古不变的宁静。
    银河如同一道朦胧的光带,横贯天际,碎钻般的光芒无声流淌,洒下清冷而纯净的光辉,将这片小小的连接处映照得朦胧而神秘。星辉落在褚烬言冷硬的侧脸上,落在他指间明灭的烟头上,也落在苏蔏苍白而安静的眉眼间。
    在这广袤无垠的星空下,在这孤寂的待避小站,在这列暂停的钢铁长龙上,所有的喧嚣、职责、拥挤、伤痛,仿佛都被暂时隔绝。
    只剩下两个沉默的灵魂,隔着一步之遥,共享着这片令人心折的寂静与辽阔。
    沉默在星河下发酵,带着一种奇异的张力。
    不是尴尬,不是疏离,更像是一种风暴过后、尘埃落定般的疲惫与……等待。
    苏蔏看着头顶璀璨的星河,冰凉的瓶身贴着滚烫的脸颊。
    值班室里褚烬言指尖的触感、那句石破天惊的“管你行不行”、还有那近在咫尺的灼热呼吸……所有被刻意压抑的记忆,在这片浩瀚的星空下,如同退潮后裸露的礁石,清晰得刺眼。
    褚烬言此刻沉默的、带着孤寂的背影,比任何质问都更让他心头酸涩。他知道褚烬言已经知道了那道疤的来历,但褚烬言那句“管你行不行”所蕴含的分量,和他被打断后离去的决然,像一块巨石压在他心头。
    他需要让褚烬言明白的,不是伤疤本身,而是伤疤背后,他为何选择留下。
    他深吸了一口带着沙尘味的冰冷空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打破了长久的沉默,却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
    “刚才……在值班室……”他顿了顿,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凉的矿泉水瓶身,“你问……管我行不行。”他没有看褚烬言,目光依旧投向遥远的星河,像是在对着虚空诉说,“其实……没什么好管的,”他隔着制服布料,轻轻按了按后腰的位置,“还有那些事……就像在兰州站说的,都过去了,也……习惯了。”
    褚烬言夹着烟的手指微微一顿。他没有回头,但紧绷的脊背线条显示他在听。
    苏蔏的声音更轻了,却带着一种执拗的坚持:“很多人都觉得我该走,该离开这趟车,找个清闲地方。”
    他抬起头,看向褚烬言,星光照亮了他眼底那簇微弱却异常清晰的光芒,“但我没走。不是因为逞强,也不是因为……习惯了痛。”
    他停顿了一下,仿佛在组织语言,寻找最准确的表达。他的目光扫过脚下静止的铁轨,扫过车厢沉睡的轮廓,仿佛能穿透铁皮,看到里面一个个疲惫却奔向目的地的旅人。
    “是……舍不得。”这四个字,他说得很轻,却带着千钧之力,“舍不得这份……看着人平平安安到站的感觉。看着一车车的人,从起点到终点,从陌生到熟悉,下车,回家……或者奔向新的地方……”他的眼神变得柔和而悠远,带着一种近乎信仰的光芒,“看着他们脸上的笑容、期待、哪怕是疲惫……就觉得,值。”
    他再次看向褚烬言,目光清澈而坚定,那簇微光在星辉下熠熠生辉:“这道疤还在,它提醒着我那次差点栽了跟头。但它也在告诉我,有些事,不能躲,不能退。心里的那点火,只要没灭,就得守着,就得让这趟车……平平安安地跑下去。”
    这不是诉说过往,而是袒露心迹。
    他将自己选择留下的原因,那份超越了“习惯”和“责任”的、源自内心的“不舍”与坚持,毫无保留地摊开在了这片星空下,摊开在了褚烬言的面前。
    倾诉完毕,沉重的过往似乎被浩荡的夜风吹散了一些。
    苏蔏长长地、无声地舒了一口气,像是卸下了背负已久的巨石。他不再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着褚烬言,等待着,或者说,是交付着。将自己的坚持、信念,以及那份被褚烬言强行“管”起的期待,一并交付。
    褚烬言静静地听着。从苏蔏开始讲述起,他就缓缓转过了身,背靠着冰冷的车门框,墨黑的眼眸在星辉下,沉沉地落在苏蔏的脸上。
    他看着苏蔏平静叙述下深藏的执着,看着他提到“舍不得”时眼中那微弱却异常执拗的光芒,看着他最终确认“心里的火没灭”时,那份带着伤痕却依旧清澈的坚定。
    没有惊讶,没有追问,只有一种深沉的、如同大海般的理解。他见过太多黑暗,也守护过太多微光。
    而苏蔏,就是这漫长铁轨上,一道用自身伤痛点燃的、却依旧执着照亮他人的微光。他懂得那份“舍不得”的重量。
    夜风穿过风挡的缝隙,带着戈壁深处特有的清冽,拂过两人滚烫的脸颊。头顶,星河浩瀚,碎钻般的光芒无声流淌,将这片狭小的空间映照得朦胧而静谧。
    车轮与铁轨的轰鸣在待避中暂停,世界仿佛只剩下风声、心跳声,以及两人之间那层薄如蝉翼、却又重若千钧的空气。
    褚烬言缓缓地、极其郑重地向前迈了一步。
    仅仅一步,却跨越了两人之间那小心翼翼维持的距离。他站到了苏蔏面前,近得能看清对方被星光照亮的、每一根颤抖的睫毛。
    他伸出手。
    动作不再像值班室里那样带着试探的轻柔,而是带着一种近乎鲁莽的急切和不容置疑的决心,却在即将触碰到苏蔏下颌的刹那,猛地顿住。
    他的手指悬在半空,微微颤抖,指关节处那道旧疤在星辉下显得格外清晰。他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墨黑的眼眸深处,风暴在无声地酝酿、翻涌,最终沉淀为一种近乎孤注一掷的决然。
    “苏蔏。”他低唤,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的,带着一种被砂砾磨砺过的粗粝感,却又蕴含着滚烫的温度。
    苏蔏闻声,下意识地抬起了头。清澈的眼眸里还带着倾诉后的释然与一丝茫然,倒映着褚烬言近在咫尺的脸和头顶璀璨的星河。
    就在他抬头的瞬间,褚烬言悬停的手指落下,不再是犹豫,而是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轻轻扣住了苏蔏的下颌。他的拇指带着薄茧,极其轻柔地抚过苏蔏微凉的、因惊愕而微微张开的唇角。
    下一秒,褚烬言俯身,吻了上去。
    这个吻,带着戈壁夜风的凉意,带着星辰的清辉,更带着积压已久、再也无法按捺的滚烫情愫和深切怜惜。
    它起初是试探的、带着一丝不确定的颤抖,如同羽毛拂过冰面。但在触碰到那抹微凉柔软的瞬间,便如同点燃了引信,骤然变得强势而灼热。
    褚烬言的唇带着惊人的热度,有些干燥,却充满了不容抗拒的力量。
    他撬开了苏蔏因震惊而微启的齿关,长驱直入,带着一种近乎掠夺的霸道,却又在深处透出令人心颤的温柔。那是属于褚烬言的吻,冷硬外壳下包裹着岩浆般的炽热,带着乘警特有的掌控力,却又小心翼翼地、无比珍重地探索着怀中的珍宝。
    苏蔏的大脑在瞬间一片空白。所有的声音——风声、心跳声、远处机车的低鸣——都消失了。
    只剩下唇齿间那陌生而滚烫的触感,如同电流般瞬间击穿了他的四肢百骸。褚烬言的气息,带着淡淡的烟草味和一种独属于他的、冷冽又炽烈的男性气息,将他完全笼罩。
    他僵硬的身体在最初的震惊后,如同被投入温水的冰,一点点软化、融化。那一直折磨着他的腰伤疼痛,仿佛也在这一刻被这汹涌的情感洪流暂时冲散、遗忘。
    他闭上了眼,纤长的睫毛剧烈地颤抖着,像受惊的蝶翼。没有推开,没有抗拒。他放在身侧的手,原本紧紧攥着那瓶冰水,此刻却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瓶子“哐当”一声掉落在脚边,冰凉的液体溅湿了裤脚。
    然后,那只手带着一丝犹豫,最终轻轻地、试探性地,攀上了褚烬言宽阔而紧绷的后背,揪住了他深蓝色制服那挺括的衣料。
    这个细微的回应,如同投入火堆的干柴。褚烬言环在苏蔏腰后的手臂猛地收紧,将他更紧密地、几乎要揉进自己身体里般地拥抱着。
    他的吻变得更加深入、更加缠绵,带着一种失而复得的珍惜和一种确认般的急切。舌尖的纠缠,气息的交融,在星光下无声地诉说着所有未曾言明、却早已在无数次并肩、危机、沉默对视中滋生的情愫。
    时间失去了意义。也许只是几秒钟,也许漫长如一个世纪。
    直到远处传来一声悠长的机车汽笛,宣告着待避结束,即将重新启程。
    这声鸣笛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惊醒了沉醉中的人。
    褚烬言的动作猛地一滞。他像是被烫到一般,极其克制地、带着一丝不舍地缓缓退开。他的呼吸依旧粗重灼热,喷拂在苏蔏同样滚烫的脸颊上。
    两人额头相抵,鼻尖几乎相触,急促的喘息交织在一起,在冰冷的空气中凝成一小团白雾。
    褚烬言深邃的眼眸近在咫尺,里面翻涌着未退的激烈情潮、一丝罕见的慌乱,以及一种更深沉的、几乎要将人吸进去的专注。他依旧保持着扣住苏蔏下颌的姿势,拇指无意识地、眷恋地摩挲着对方被吻得微微红肿、湿润的唇角。
    苏蔏缓缓睁开眼,那双总是清澈温和的眸子,此刻蒙着一层迷离的水汽,如同雨后的湖泊,倒映着褚烬言近在咫尺的、轮廓分明的脸和头顶璀璨的星河。
    他的脸颊绯红,唇瓣微肿,呼吸急促,眼神里充满了震惊、茫然、无措,还有一丝刚刚被唤醒的、陌生的悸动。他攀在褚烬言后背的手,还无意识地揪着那点衣料,忘了松开。
    四目相对。
    空气里弥漫着浓烈的、未散的情欲气息和令人窒息的沉默。只有两人的心跳声,如同密集的鼓点,在狭小的空间里疯狂擂动。
    “我……”褚烬言的声音沙哑得厉害,似乎想说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他眼中闪过一丝懊恼,似乎懊恼于自己的失控,又似乎懊恼于这不合时宜的鸣笛。
    苏蔏看着他,看着他眼中翻涌的复杂情绪,看着他紧抿的唇线,感受着下颌处那带着薄茧的、灼热的指尖。
    刚才那个激烈而霸道的吻带来的冲击感尚未消退,褚烬言身上传来的热度和力量感依旧包围着他。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觉得脸颊烫得吓人,心脏快要跳出胸腔。
    就在这时,脚下的车厢猛地一震,车轮与铁轨重新发出沉闷的“哐当”声。
    列车启动了。
    这轻微的晃动打破了凝固的瞬间。褚烬言像是被惊醒,猛地收回了扣着苏蔏下颌的手,环在他腰后的手臂也迅速松开。他后退了一步,拉开了两人之间过于亲密的距离,眼神迅速恢复了惯有的沉静,但那沉静之下,是难以平息的波澜。
    苏蔏失去了支撑,身体微微晃了一下,下意识地扶住了旁边的车门框。
    冰冷的金属触感让他一个激灵,瞬间从刚才的迷离中清醒了几分。他飞快地低下头,不敢再看褚烬言,手指无措地整理着自己被弄皱的制服衣襟,试图掩盖那狂乱的心跳和脸上的红潮。脚边,那瓶冰水静静躺着,瓶口还在汩汩地流出冰凉的液体,濡湿了一小片地面。
    风挡外,戈壁的夜色在加速后退,小站的灯光迅速消失在视野尽头。
    浩瀚的星河依旧无声地流淌,见证着这节移动车厢连接处发生的、足以颠覆两人轨迹的瞬间。
    沉默重新降临,却已不再是倾诉前的沉默。这沉默里充满了刚刚爆炸后残留的硝烟味、滚烫的温度和无措的悸动,以及一种心照不宣的、彻底改变的关系。
    褚烬言转过身,背对着苏蔏,面向窗外飞速掠过的黑暗。他深吸了一口清冷而带着沙尘味的空气,试图平复胸腔里依旧狂跳的心脏和翻腾的情绪。他握紧了拳,指关节再次泛白。
    苏蔏依旧低着头,靠在车门边。夜风吹乱了他额前的碎发,也吹不散他脸颊上滚烫的温度和唇齿间残留的、属于褚烬言的、霸道而炽烈的气息。
    刚才发生的一切,像一场不真实的梦,却又清晰地烙印在每一寸感官上。他弯腰,捡起地上那瓶还剩一半的冰水,瓶身的冰冷让他指尖一颤。
    黎明尚远,心潮难平。

    作者闲话:

    终于吃嘴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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