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章餐车喧嚣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76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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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兰州站的冰啤与沉重的自白,像一块投入心湖的巨石,在褚烬言和苏蔏之间激起了经久不息的涟漪
    列车驶离黄河之滨,再次一头扎进河西走廊无垠的夜色与戈壁。车轮碾过钢轨的“哐当”声,单调地重复着,仿佛在丈量着两人之间那份难以言喻的距离与张力。
    褚烬言变得比以往更加沉默。他依旧一丝不苟地巡视车厢,处理琐事,目光锐利如初。但那双墨黑的眼眸深处,仿佛凝结了一层更厚的冰,隔绝了所有试图窥探的情绪。
    只有在无人注意的角落,他的视线会不由自主地掠过那个浅蓝色的身影,落在苏蔏偶尔因后腰不适而微微蹙起的眉峰,或是他扶着椅背借力时泛白的指节上。每当这时,兰州站餐桌上苏蔏那句轻飘飘的“忍忍就过去了”,连同那道狰狞伤疤所代表的血淋淋过往,就会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神经上,激起一阵烦躁与……连他自己都不愿深究的钝痛。
    他强迫自己移开目光,专注于手头的工作日志,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带着一种刻意的冷硬。他不知道自己为何如此烦躁。是愤怒于苏蔏对自身伤痛的轻视?
    时间在沉默与车轮声中艰难地爬行。夜色渐深,戈壁滩上最后一点微光也被浓墨吞噬。当列车广播报出“前方到站:张掖”时,硬座车厢的疲惫旅客们大多已陷入昏睡,只有硬卧车厢还亮着零星的阅读灯光。
    餐车,则成了这趟漫长旅途中,夜间唯一还散发着人气与喧嚣的孤岛。
    晚餐供应早已结束,但餐车并未打烊。它变身为一个简易的“深夜食堂”兼“社交沙龙”。几张小桌旁坐着尚未睡意的旅客,有的就着花生米喝着小酒,低声闲聊;有的吃着刚加热好的方便面;还有两桌人在打扑克,偶尔爆发出压抑的笑声或懊恼的叹息。
    空气里弥漫着泡面调料包的浓烈香气、廉价啤酒的麦芽味、香烟的烟雾,以及一种属于深夜的、略显惫懒的躁动。
    褚烬言例行巡视至餐车门口,脚步微顿。他锐利的目光扫过不大的空间,迅速锁定了几处需要留意的点:角落一桌三个年轻男子,明显喝了不少酒,脸红脖子粗,声音越来越大,桌上散落着空啤酒瓶和花生壳;另一桌打牌的,其中一人情绪似乎有些激动,摔牌的动作很重。他不动声色地走了进去,选了一个靠近门口、视野开阔的角落位置坐下。
    制服在略显昏暗的灯光下自带威压,他的存在本身就让餐车内无形的喧嚣降低了几分。
    苏蔏也在餐车。他刚协助餐车服务员收拾完一桌残羹,脸上带着挥之不去的倦色,后腰的旧伤在长时间的站立和走动后,如同潜伏的毒蛇,开始隐隐作痛。他正想找个地方稍微歇口气,喝口水,就听到角落那桌醉醺醺的议论声陡然拔高。
    “妈的!输一晚上!手气真他娘的背!”一个剃着板寸、穿着花哨T恤的壮硕男人(醉汉A)猛地将手中的牌摔在桌上,啤酒瓶被震得晃了晃。
    “强哥,消消气,玩玩嘛!”旁边一个瘦高个(醉汉B)陪着笑,又给他倒满一杯。
    “玩个屁!老子的钱不是钱?!”醉汉A瞪着眼睛,一把推开瘦高个递过来的酒杯,黄澄澄的酒液洒了一桌,“都怪你!刚才那张牌就不该出!”
    “强哥,这怎么能怪我……”瘦高个有些委屈。
    “不怪你怪谁?!”醉汉A猛地站起来,身体晃了一下,指着瘦高个的鼻子,“还有你!”他指向另一个一直没怎么说话的同伴(醉汉C),“装什么哑巴?是不是看老子笑话?!”
    “强哥,你喝多了……”醉汉C皱着眉,试图安抚。
    “放屁!老子没喝多!”醉汉A像是被点燃了火药桶,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浓重的酒气和戾气,“都他妈瞧不起老子是不是?!”他猛地一拍桌子,桌上的空酒瓶“哗啦”倒了一片。
    巨大的声响和充满攻击性的言语瞬间打破了餐车相对平和的氛围。打牌的人停了下来,吃面的人也放下了筷子,所有人都紧张地看向角落这桌。空气骤然紧绷。
    苏蔏心头一紧,立刻放下手中的水杯,快步走了过去。他脸上习惯性地挂上温和的笑容,试图安抚:“几位大哥,消消气,时间不早了,声音稍微小一点,别影响其他旅客休息……”
    “你他妈谁啊?!”醉汉A正处于失控边缘,猛地转头,通红的眼睛死死瞪着苏蔏,唾沫星子几乎喷到他脸上,“管老子?!一个臭服务员,轮得到你指手画脚?!”他借着酒劲,伸手就要去推搡苏蔏的肩膀。
    苏蔏反应极快,身体微微一侧,避开了醉汉A的手。但这一侧身,却不可避免地牵动了后腰的伤处,一阵尖锐的刺痛让他眉头瞬间紧蹙,脸色也白了几分。
    他强忍着痛楚,依旧保持冷静,声音清晰:“先生,请您冷静。这里是公共场所,请勿喧哗推搡,以免发生危险。”
    “危险?!老子让你知道什么叫危险!”醉汉A被苏蔏的躲避和冷静的态度彻底激怒,酒精彻底烧毁了他的理智。他顺手抄起桌上一个刚喝了一半的啤酒瓶,瓶底在桌沿上“砰”地一声磕掉,露出参差不齐、闪着寒光的锋利玻璃茬!
    “啊!”周围的旅客发出一片惊恐的尖叫,纷纷向后退去,场面瞬间大乱!
    醉汉A眼中凶光毕露,挥舞着那半截狰狞的啤酒瓶,嘴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不管不顾地朝着离他最近的、试图劝阻他的瘦高个同伴(醉汉B)狠狠扎了过去!目标直指对方的小腹!
    “住手!”
    “小心!”
    两声厉喝几乎同时响起!
    苏蔏在醉汉A抄起酒瓶的瞬间,全身的神经就绷紧到了极限!当看到醉汉A的目标竟是同伴时,他瞳孔骤缩!没有时间思考,身体的反应快过大脑——他猛地将旁边吓傻的醉汉B用力向后一拽!同时,他自己的身体本能地前倾,试图用自己的身体去隔开那致命的袭击!这个动作,将他脆弱的腰侧,完全暴露在了那闪着寒光的玻璃茬面前!
    就在这千钧一发、苏蔏甚至能感受到那玻璃茬带起的冰冷劲风袭向后腰的瞬间——
    一道深蓝色的身影如同蓄势已久的猎豹,带着撕裂空气的劲风,从斜刺里猛扑而至!
    是褚烬言!
    他一直在观察,在醉汉A抄起酒瓶的瞬间,他就已经如离弦之箭般启动!目标精准,动作迅猛!他没有选择直接去抓持瓶的手(容易被玻璃划伤),而是在醉汉A挥臂发力的刹那,一个极其标准的、教科书般的“切别摔”!
    只见褚烬言左臂如同钢钳般闪电般切入,小臂内侧精准无比地格挡在醉汉A持瓶手腕的尺骨位置(神经密集区),同时右腿如同铁鞭般迅猛扫出,狠狠别在醉汉A前冲的左腿膝窝后方!
    “呃啊!”醉汉A只觉得手腕一阵钻心剧痛,整条手臂瞬间酸麻无力,同时下盘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破坏,身体瞬间失去平衡,如同被砍倒的大树般向前栽去!
    “砰!”一声沉重的闷响!
    “哐啷!”半截啤酒瓶脱手飞出,砸在车厢壁上,碎裂的玻璃渣四溅!
    褚烬言的动作一气呵成,行云流水,快得让人眼花缭乱!在醉汉A身体失控前扑的瞬间,他的右手已如同铁箍般顺势扣住了对方的后颈,配合着身体的冲势和别腿的力量,将醉汉A整个人狠狠掼压在地板上!膝盖紧随其后,重重跪压在对方后腰肾区位置(控制核心),同时左臂反关节锁死对方被格挡后酸软无力的右臂!
    整个过程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从醉汉A挥瓶到被褚烬言干净利落地制服在地,仅仅两三秒钟!力量控制精准,动作毫无花哨,最大限度避免了自身和对方受到严重伤害,却将醉汉A彻底锁死在地,动弹不得,只能发出痛苦的嚎叫和徒劳的挣扎。
    “警察!别动!”褚烬言冰冷的声音如同淬了冰的刀锋,响彻在死寂的餐车里。
    直到这时,周围的旅客才从极度的惊恐中反应过来,爆发出劫后余生的惊呼和议论。餐车服务员吓得脸色惨白,躲在柜台后面。
    苏蔏在褚烬言扑出的瞬间,被一股大力猛地向后拉了一把,避开了可能的玻璃碎片飞溅范围。他踉跄了一步,站稳身体,心脏仍在胸腔里狂跳不止,后腰因为刚才那瞬间的爆发动作和被拉扯,传来一阵阵钻心的、熟悉的剧痛,让他几乎站立不稳,只能死死扶住旁边的椅背。
    他看着褚烬言如同磐石般压在醉汉A身上,那深蓝色的制服下,肌肉线条在发力状态下绷紧贲张,充满了爆炸性的力量感和绝对的掌控力。
    刚才那惊险的一幕——褚烬言如同神兵天降般将他从可能的致命袭击边缘拉回,那种速度、那种精准、那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深深烙印在苏蔏的脑海里。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后怕、庆幸和……强烈悸动的热流,冲上他的大脑,让他指尖都在微微发麻。
    “苏蔏!”褚烬言控制着身下不断挣扎咆哮的醉汉A,头也没抬,声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疏散旅客!关闭餐车入口!联系车长!”他的话语简洁有力,每一个字都敲在苏蔏紧绷的神经上。
    苏蔏猛地回神,强压下心头的翻涌和后腰的剧痛,立刻行动起来。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大家别慌!没事了!请有序离开餐车,回到自己车厢休息!避免围观!谢谢配合!”
    他一边大声疏导着惊魂未定的旅客,一边快步走到餐车入口,果断地将连接处的门关上并锁好,防止其他车厢的旅客涌入围观,扩大事态。同时,他迅速用车厢对讲机联系列车长,简明扼要地汇报了情况:“餐车发生醉酒闹事,持械伤人未遂,已被褚警官制服,请求支援!”
    整个过程中,苏蔏的动作依旧带着那份超越普通列车员的沉稳和高效。尽管脸色苍白,额角冷汗涔涔,扶着门框的手也因用力而微微颤抖,但他的指令清晰,行动果断,与褚烬言的武力控制形成了完美的呼应。
    餐车内很快被清空,只剩下褚烬言、被制服的醉汉A、以及吓傻了缩在角落里的醉汉B和C。碎裂的玻璃渣和倒翻的桌椅一片狼藉,空气中弥漫着酒气、汗味和紧张的气息。
    褚烬言保持着压制姿势,膝盖如同生根般钉在醉汉A的后腰上,反关节锁死的手臂让醉汉A只能发出痛苦的呻吟,再无反抗之力。他这才抬起头,目光如电,锐利地扫向苏蔏。
    当他的目光落在苏蔏身上时,那冷硬如冰的眼底,瞬间燃起了一股难以遏制的怒火!
    苏蔏正扶着门框,微微佝偻着身体,左手死死地按在后腰的位置,脸色白得像纸,呼吸急促,额头上全是冷汗。他浅蓝色的制服后腰处,靠近脊骨的位置,布料被刚才拉扯和躲避动作绷紧,清晰地勾勒出那道陈旧伤疤扭曲的轮廓。褚烬言几乎能想象到,那旧伤在刚才那瞬间的爆发和拉扯中,遭受了怎样的撕扯!
    一股强烈的、混合着后怕和愤怒的火焰,猛地窜上褚烬言的心头!他几乎能闻到三年前那把利刃刺入血肉的铁锈味!这个不要命的家伙!他差点又一次把自己置于那样的危险之下!
    “你!”褚烬言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怒意,像压抑的雷暴在喉间滚动,他死死盯着苏蔏按在后腰上的手,“不要命了?!”这三个字,几乎是吼出来的,带着一种近乎失控的暴戾,与他平时冷硬的形象判若两人。
    苏蔏被褚烬言这突如其来的、狂暴的怒火惊得浑身一颤。他抬起头,对上褚烬言那双燃烧着熊熊火焰、几乎要将他吞噬的眼眸。那眼神里有愤怒,有后怕,更有一种……苏蔏从未在褚烬言眼中见过的、近乎剜心般的痛楚和……恐惧?为了他?
    这个认知像一道闪电劈中苏蔏,让他瞬间忘记了腰间的剧痛,只剩下心脏被狠狠攥紧的窒息感。他张了张嘴,想解释什么,想说自己只是想拉开那个无辜的人,但最终,所有的话语都哽在喉咙里,只化作一句带着疼痛喘息和一丝不易察觉委屈的低语:“我……习惯了……”
    “习惯?!”褚烬言的怒火被这三个字彻底点燃,他额角的青筋都暴突起来,压着醉汉A的膝盖不自觉地加重了力道,引得对方发出一声杀猪般的惨叫,“习惯用这里去挡?!”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指向苏蔏后腰伤疤的位置,声音嘶哑,带着血沫般的痛感,“习惯再被捅一下?!苏蔏,你的命就这么不值钱?!”
    他的质问如同重锤,狠狠砸在苏蔏的心上。苏蔏的脸色更加惨白,身体晃了晃,扶着门框的手指用力到骨节发白。褚烬言眼中的痛楚和恐惧,比任何斥责都更让他难受。他想反驳,想说自己不是送死,可看着褚烬言那几乎要喷火的眼睛,所有辩解都显得苍白无力。
    就在这时,列车长带着两名列车员急匆匆地赶到了,后面还跟着闻讯而来的检车乘务员。他们看到餐车内的狼藉和被褚烬言死死压制的醉汉,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褚警官!小苏!怎么回事?”列车长紧张地问道。
    褚烬言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几乎要破胸而出的暴怒,眼神中的火焰迅速冷却、凝结,重新化为一片冰冷的寒潭。他恢复了乘警的冷静,声音也恢复了平日的低沉平稳,但仔细听,仍能听出一丝压抑的沙哑:“醉酒闹事,持破损啤酒瓶意图伤人,已被控制。苏蔏疏散旅客及时,避免了更大混乱。现场需要清理,这两人(指醉汉B和C)作为目击者和同伴,需要配合调查。”
    他条理清晰地汇报着情况,仿佛刚才那个暴怒失控的人不是他。只是他压在醉汉A身上的膝盖和反剪的手臂,力道没有丝毫放松,彰显着他内心尚未平息的波澜。
    列车长立刻指挥列车员清理现场碎玻璃,安抚吓坏的醉汉B和C。褚烬言则开始按程序处理:他让列车员取来约束带(警绳),在列车长和检车员的见证下,将依旧在挣扎咒骂的醉汉A双手反剪在背后,用约束带牢牢捆缚住手腕,并检查了捆绑的松紧度(确保不影响血液循环)。随后,他拿出随身携带的笔录本和执法记录仪(如有设定),开始对醉汉A进行现场讯问。
    整个过程,褚烬言都保持着极高的职业素养,动作规范,语言严谨,程序一丝不苟。但他始终没有再看苏蔏一眼。那刻意回避的姿态,比任何言语都更清晰地传达着他内心的风暴。
    苏蔏靠在门边,看着褚烬言冷硬如铁的侧脸,感受着后腰一阵阵加剧的、如同被钝刀反复切割的剧痛。褚烬言那句“你的命就这么不值钱?”像魔咒一样在他脑海里反复回荡。他疲惫地闭上眼,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有对褚烬言暴怒的委屈,有对自己冲动行为的懊悔,有腰伤带来的巨大痛苦,更有一种……因为被如此在意(哪怕是以愤怒的方式)而产生的、酸涩又滚烫的悸动。
    列车长看到苏蔏惨白的脸色和冷汗,关切地走过来:“小苏,你怎么样?脸色这么差?是不是伤着了?”
    苏蔏勉强睁开眼,摇了摇头:“车长,我没事……就是有点累。”他不想让车长担心,更不想在褚烬言面前示弱。
    “你先去休息室缓缓,这里有我们。”列车长不由分说,示意一个列车员扶苏蔏去休息。
    苏蔏没有再拒绝,在同事的搀扶下,步履有些蹒跚地离开了这片狼藉的餐车。离开前,他忍不住又看了一眼褚烬言。褚烬言正背对着他,对醉汉A进行笔录,深蓝色的制服背影挺直如松,却透着一股拒人千里的冰冷。
    褚烬言听到了苏蔏离开的脚步声。他握着笔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下,指关节再次泛白。笔录本上,醉汉A语无伦次、充满酒气的供述,他一个字都没听进去。脑海里只有苏蔏那惨白的脸,死死按在后腰上的手,还有那句让他心口窒闷的“习惯了”。
    他需要冷静。他必须冷静。乘警的身份不允许他被私人情绪左右。他强迫自己集中精神在笔录上,但心底那团因苏蔏而燃起的怒火与担忧,却如同戈壁地下的暗火,无声地灼烧着。
    醉汉A将被移交给下一站的站警处理。笔录和现场记录完成后,列车长指挥着将醉汉A带离餐车,暂时安置在乘务室看管,等待移交。餐车终于恢复了平静,只剩下清洁人员打扫碎玻璃的声音。
    褚烬言独自站在狼藉被清理后、依旧残留着酒气的餐车中央。他沉默地拧开一瓶新的矿泉水,冰冷的液体滑过喉咙,却浇不灭心头的烦躁。他走到苏蔏刚才倚靠过的门框边,手指无意识地拂过冰冷的金属。这里,似乎还残留着苏蔏因剧痛而微微颤抖的气息。
    就在这时,刚才那个缩在角落、一直没怎么说话的醉汉C,在同伴被带走后,磨磨蹭蹭地走到餐车门口,似乎想离开。经过褚烬言身边时,他低着头,脚步匆匆。但就在与褚烬言擦肩而过的瞬间,褚烬言锐利如鹰隼的目光,精准地捕捉到了醉汉C投向苏蔏离开方向的一瞥。那眼神里没有感激,没有后怕,只有一丝极其隐蔽的、如同毒蛇般阴鸷的怨恨和……不甘心?
    褚烬言的瞳孔骤然收缩!这个眼神……不对劲!他猛地转身,沉声喝道:“站住!”
    醉汉C身体一僵,停下脚步,有些慌乱地回头:“警……警官,还有事吗?我……我又没动手……”
    褚烬言没有理会他的辩解,墨黑的眼眸如同探照灯,死死锁住醉汉C闪烁不定的眼睛,声音冰冷如铁:“你,认识他?”他指的是苏蔏。
    醉汉C眼神明显慌乱了一下,随即飞快地摇头:“不……不认识!谁认识他啊!”
    “那你刚才看他那一眼,是什么意思?”褚烬言向前逼近一步,强大的压迫感让醉汉C不由自主地后退。
    “我……我没看谁啊!警官你眼花了吧!”醉汉C声音发虚,额角渗出冷汗,“我……我就是想回去睡觉!”
    褚烬言没有再追问,但他心中警铃大作。这个眼神,绝非偶然!这个醉汉C,或者他们这一伙人,很可能有问题!不仅仅是一般的醉酒闹事!他记下了醉汉C的样貌特征和铺位号(通过车票查验),决定列为重点观察对象。苏蔏……他心头一紧,刚才的怒火被一股更深的担忧取代。那道腰间的旧疤,似乎引来了新的阴影?
    他不再停留,大步离开餐车,目标明确地走向列车员休息室的方向。他需要确认苏蔏的情况,更要提醒他可能的潜在危险。至于那该死的腰伤……褚烬言的脚步加快,心中那股无处发泄的怒火,再次转化为对苏蔏不顾惜身体的强烈担忧和一种近乎暴戾的保护欲。
    休息室的门虚掩着。褚烬言推门而入。
    狭小的空间里,只有一盏昏暗的顶灯亮着。苏蔏正背对着门口,坐在简易的折叠椅上。他的浅蓝色制服外套脱了下来,搭在椅背上,只穿着一件被汗水浸透的白色工装背心。他微微弓着背,左手拿着一块不知从哪里弄来的冰袋,正隔着薄薄的背心布料,紧紧按在自己后腰伤疤的位置。
    冰袋的冷气氤氲开来,但苏蔏紧蹙的眉头和咬紧的牙关,显示着冰敷带来的缓解微乎其微。他裸露出的肩胛骨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格外嶙峋,后腰那道深色的、扭曲的疤痕在冰袋边缘若隐若现,如同一道无声的控诉。
    听到开门声,苏蔏身体猛地一僵,下意识地想直起身子,穿上制服。但腰间的剧痛让他动作一滞,发出一声压抑的抽气声。
    褚烬言站在门口,看着眼前这脆弱又倔强的背影,看着他因疼痛而微微颤抖的肩胛,看着那道在冰袋下依旧狰狞的疤痕。餐车里的暴怒、质问、担忧,所有的激烈情绪,在这一刻都化作了无声的、沉重的心疼。他反手关上了休息室的门,隔绝了外面的世界。
    他一步步走过去,脚步声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他没有说话,只是走到苏蔏面前,蹲下身。
    苏蔏低着头,不敢看他,握着冰袋的手指用力到泛白,身体因紧张和疼痛而微微发抖。
    褚烬言伸出手,动作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小心翼翼的轻柔,覆盖在苏蔏紧握着冰袋的手背上。他的手掌宽厚、温热,带着薄茧,与冰袋的寒冷形成鲜明的对比。他感觉到苏蔏的手猛地一颤,却没有抽开。
    褚烬言没有试图拿走冰袋,而是就着这个姿势,用自己的手掌包裹住苏蔏冰冷而颤抖的手,将那冰袋更稳定、更用力地按压在苏蔏后腰那处滚烫的伤疤上。他的力道恰到好处,既提供了稳固的支撑,又不会加重疼痛。
    “没有下次。”褚烬言抬起头,看着苏蔏低垂的、被汗水濡湿的额发,声音低沉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仿佛熔岩冷却后的坚硬质地。这不是询问,不是请求,是命令,是宣告,更是一种……沉甸甸的承诺。
    他的眼神不再是冰冷的审视或狂暴的怒火,而是深不见底的墨潭,里面翻涌着复杂的、难以言喻的情绪——后怕、心疼、不容置疑的保护欲,以及一种更深沉的、刚刚在风暴中确认下来的东西。
    苏蔏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不是因为疼痛,而是因为褚烬言手掌传来的滚烫温度和他话语中那份沉甸甸的分量。他缓缓抬起头,撞进褚烬言那双近在咫尺、如同漩涡般吸附着他的眼眸里。那里面没有了刻意的疏离,没有了失控的暴怒,只有一种让他心脏几乎停跳的专注和……某种让他想要沉溺其中的东西。
    冰袋的寒意透过皮肤,却压不住两人交叠的手掌间那汹涌传递的、几乎要将人灼伤的热度。休息室内一片寂静,只有两人交织的、略显粗重的呼吸声。刚才餐车里的刀光剑影、怒声质问,仿佛都被这狭小的空间隔绝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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