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的生活非常枯燥，枯燥到夏景南回忆居然一点都想不起来了。
    他只依稀记得，窗外的杏树叶发芽到繁茂，再到被秋风吹得金黄，最后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桠指向灰白的天空。
    他有时会瘫在课桌上，看着前排秋绪白背影，脑子里冒出一个无奈的念头：果然，高中根本就不适合谈恋爱啊！
    别人谈恋爱是花前月下，他和秋绪白谈恋爱，是“这道题辅助线该怎么做？”和“相机这个参数是什么意思？”
    和小说里写的根本不一样！
    没有那么多心动瞬间，更多的是争分夺秒想卷起所有人的斗争。
    他甚至有点怀念起之前那种暗恋时酸涩又甜蜜的小心思，至少那时，他还能放任自己沉浸在各种不切实际的幻想里。
    而现在大家都在为高考奋斗，秋绪白也在帮助他，他也不能摆烂下去。
    所有的风花雪月，都被摞成山的教辅资料和永远刷不完的题海挤占得只剩下一点点时间。
    就这一点点时间，也大多被秋绪白用来给他“开小灶”了。
    数学辅导成了家常便饭。
    秋绪白会在深夜里，揉着因长时间看电脑而干涩的眼睛，推开书房门，发现夏景南还对着数学题愁眉苦脸时，自然而然地坐在他身旁：“哪题不会？”
    他不厌其烦的讲解，用各种方法，直到夏景南似懂非懂地点头为止。
    夏景南看着他眼底挥之不去的倦色，看着他偶尔揉按太阳穴的小动作，心中愧意蔓延。
    “你去休息吧，”夏景南常常这样小心翼翼地提议，“你看起来很累了，先去休息吧。这些题……我自己再琢磨琢磨……”
    “没事。”秋绪白也总是摇头这样回答。
    不仅是在家，连社团活动时间也是如此。
    摄影社的其他人都在自由创作或闲聊，秋绪白也并没有想过休息，向夏景南讲解相机的高级功能、构图技巧。
    恨不得把自己知道的全都教给夏景南。
    “这个光影，你要注意…”秋绪白从他身后抬手握住夏景南手中相机调整着参数。
    夏景南一侧脸再往前一丝丝嘴唇就能够触碰到秋绪白脸颊。
    但他看着秋绪白日渐疲惫的神色，眉头紧皱，心里酸恻恻的。
    他觉得自己像只吸血虫，不断榨取着秋绪白所剩无几的休息时间。
    如果不是自己这么笨，这么差劲，秋绪白本可以用这些时间休息一下，或者去做他自己喜欢的事情。
    要是能再聪明一点就好了。
    要是能再努力一点，早点学会，就不会这么麻烦他了。
    我是不是又在拖累他？
    这些念头一旦出现，就再也挥之不去了。
    他不敢表露出来，因为知道秋绪白是好意，他只能把所有的自责和不安都憋在心里，偶尔用开玩笑的语气试图劝退：
    “秋老师，再教下去要收学费了哦？我可付不起。”
    “大学霸，你的时间很宝贵的好不好，别浪费在我身上啦。”
    可能是语气过于轻松，秋绪白并没有放在心上，一点用也没起上。
    然而，情绪总有崩溃的时候。
    再平常不过的一个夜晚。
    夏景南卡在一道立体几何题上已经快半小时了，辅助线画了又擦，擦了又画，毫无头绪。
    秋绪白坐在他旁边，声音有些沙哑，却还在努力地引导他思考。
    “……所以，如果从这里做一条垂线，连接这个点，是不是可以构造出一个直角三角形？再利用勾股定理……”
    秋绪白说着，忍不住偏过头，压抑地低咳了几声。
    就这几声咳嗽，一直强忍下所有的自责、愧疚、心疼和无力感在这一刻轰然倒塌。
    夏景南只觉得眼眶发热，来不及反应练习本上就滴落一处湿润。
    秋绪白听到细微的抽泣声，愕然回头。
    看到的就是夏景南死死低垂着头，拼命想忍住却控制不住发抖的肩膀。
    夏景南知道哭没有用，哭也解决不了什么，还会很丢人、很矫情，可他忍不住了，努力想憋回眼泪，如鲠在喉。
    “对、对不起……”夏景南慌忙用手背去擦眼泪，却越擦越多，还低低“靠”了一声暗骂，“都是我太蠢了……才让你这么辛苦……”
    矫情！太矫情了！夏景南觉得在秋绪白面前老是突然变成泪失禁体质，大事忍不住，小事不用哭。
    他语无伦次，累计太久的情绪突然找到机会就再也拦不住：“你明明那么忙，还要天天给我讲题，我怎么学都学不会……我就是在拖累你，要是没有我，你早就可以休息了……你就不用这么累了，你就可以做你想做的事了……”
    他越说越难过，越哭越觉得丢脸，丢脸就更想哭了。
    秋绪白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眼泪弄得有些无措，而且完全没有料到夏景南会这么想，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话。
    夏景南却像是怕听到他的安慰会更收不住，一边哭一边继续嘴硬：“你以后别管我了，真的，我不想再耽误你了……我自己能行的……”
    可那哭得喘不上气的样子，丝毫没有说服力。
    秋绪白沉默地看着他，静静地等夏景南的哭声稍微平息一些，然后抽了几张纸巾，递给他。
    夏景南接过纸巾，胡乱地擦着脸，还在不停地抽噎。
    差不多了，秋绪白双手捧过夏景南一直低垂的脸，强迫他看向自己。
    夏景南泪眼朦胧抬眼看他，近在咫尺的秋绪白都看不清，只听见他说：
    “没有拖累。”
    夏景南被呜咽梗的说不出话，秋绪白一字一顿说。
    “在你身边就是我想做的事。”
    夏景南眼眶中饱含的泪水从眼角滑落，这下他终于看清秋绪白，眼前人轻蹙眉头，眼神怜惜继续开口道：
    “看到你弄懂题目，高兴的样子……我觉得，很好。”
    秋绪白捧着夏景南脸的手拭去刚落下的泪珠，生涩、轻柔、珍重。
    “别哭。”他说，“我愿意的。”
    “为什么啊……”夏景南咽下一口气，终于没了先前喉咙被堵住的感觉，“明明那么麻烦……”
    因为这世上只有一个夏景南。
    这样一个鲜活、温暖、会哭会笑、把他看得无比重要的夏景南。
    所以他愿意。
    他希望他好，希望能帮他跨过眼前的坎，希望能看到他脸上永远挂着灿烂的、无忧无虑的笑容。
    他的喜欢就是这样。
    淡淡的，无声无息，却无所不在。
    秋绪白不太擅长说那些漂亮的话，只能遵从内心最真实的想法，想说什么说什么想到什么说什么。
    “因为是你。”
    夏景南望着他，再也忍不住，向前一倾，额头轻轻抵在秋绪白的肩膀上，闷闷地服软：“对不起，我真的怕你太辛苦……”
    他觉得这样真的像个小女生一样，太敏感了，很多时候想强装不在意，下一次所有感受又席卷上来。
    明明感情也没什么阻碍，就是觉得患得患失，就是觉得自己不够好。
    秋绪白跟着他的动作，轻轻环住他。
    “不辛苦。”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