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狡兔死,走狗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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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字数:16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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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意浸了汴京城三日,连空气都凝着化不开的铅灰。
最先起势属当是松风阁的文章。
字里行间皆是灼人的罪告似是人们口中的唾沫星子要能让人淹死于其中墨字滚烫,那文社稿上的每一个字都在痛骂当朝天子,斥他宠幸奸佞,骂他苛捐重赋,说他连旱三月却闭宫宴饮将百姓的尸骨当柴烧文辞不算顶好,却带着市井百姓的糙劲,像是把生锈的刀,割得人心里发疼。
不过两日,这文章便成了汴京城的“瘟疫”。
风过汴京,卷起满地碎纸,簌簌声里全是“昏君”“退位”的字眼,像无数只手,正扼住这皇城的咽喉。
深宫中的灯亮了一夜
皇帝斜倚在铺着软垫的紫檀木椅上,玄色常服的袖口绣着暗金龙纹,在灯光下若隐若现。他指尖捏着一封刚拆开的密函,信纸薄如蝉翼,却似有千斤重,压得他指节微微泛白。
密函上的字是用朱砂写的,笔画凌厉,透着一股血腥气——“松风阁文章已遍传汴京,百姓聚于朱雀门请愿,言辞直指宫闱……瑞王旧部于京郊异动,似有呼应之意。”
他垂着眼,长睫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遮住了眸底的情绪。只有偶尔转动的指尖,泄露了一丝波澜。
灯还亮着,映着他深沉的侧脸,许久,他做回案前重新执笔写下一道诏书。
次日,一道明黄的罪己诏随着太监的宣告从紧闭的宫门传出何其响亮,“朕德有阙,罪在躬”
跟着的便是皇帝将帝位传予皇兄瑞王。
宋如棠站在尚书府的门檐下,指尖捏着半枚青玉佩。
这玉佩是瑞王前日递她的,两人隔着半扇窗,他声音低沉:“阿棠,待我登极,凤冠霞帔必为你备着。宋家的冤屈,我一力昭雪。”
他那时承诺是那么的推心置腹她也信了。
她宋家世代忠良,却在前年被构陷“通敌”,父亲入狱,兄长流放,是瑞王暗中递来证据,才保下她和母亲。他说,当今皇帝昏聩,唯有他上位,才能还宋家清白,还天下太平。
为了宋府她也信了。
登基大典那日,宋如棠换上素衣,坐在镜前描眉。母亲进来时,眼眶红红的:“阿棠,以后……就是皇后了。”
她笑了笑,指尖抚过镜中自己的眉眼,那里皆是少女的心事
礼乐声从宫城方向传来时,她正端起茶杯。
第一声惨叫,却从前院炸开。
不是宫城的方向,是她家的前院。
宋如棠猛地站起,茶杯摔在地上,水渍漫过裙摆。她往外跑,撞见管家浑身是血地冲进来,嘶喊:“小姐!快跑!是瑞王的人!他们说……说我们宋家勾结废帝,要谋反!”
谋反!?
她脚步一顿,像被钉在原地。
院墙外,甲胄声、惨叫声、兵刃碰撞声混在一起,像一锅沸粥。她看见瑞王的亲卫踹开府门,那些前几日还对她躬身行礼的人,此刻刀上都沾着血——那是她认识的丫鬟,是她父亲的书童,是守了宋家一辈子的老仆。
“为什么?”她抓住一个奔逃的小厮,声音抖得不成调。
小厮指着街口,那里插着一面新换的龙旗,“官……官兵说……瑞王登基,要”清君侧”……说宋家知道太多……留不得……”
知道太多?
宋如棠忽然笑出声,笑着笑着,眼泪就下来了。
她想起瑞王说“凤冠霞帔”,为自己"尘冤昭雪",想起父亲在狱里还盼着“瑞王是明主”。原来从头到尾,她都只是他的刀用她宋家劈开一条夺位的路,再在登极之日亲手折断这把刀,连刀鞘都碾碎
笑话皆是笑话一生谋划到头尽是一场空何其可笑一个背信弃义的人竟让她搭进了全部
宫城方向的礼乐还在响,那声音穿过厮杀声,清晰地传到她耳中,像一记记耳光,抽在她脸上。
她转身往内院跑,想去找母亲。
却在月亮门处,撞见了瑞王的亲卫统领。
那人举着刀,刀上的血滴在青石板上,晕开一朵朵暗红的花。他看着她,眼神没有一丝温度:“宋小姐,瑞王有旨,宋家满门,一个不留。”
远处的礼乐声,还在断断续续地响着,衬得这尚书府里的血腥气,格外刺鼻。
宋如棠看着那把刀劈过来,才恍然明白多年前,父亲曾教她的那句话真正含义说“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那时她还问:“若走狗知道结局,还会帮着打猎吗?”
父亲笑她:“傻孩子,真到了那一步,由不得它选。"
原来,她连选的资格都没有。
血溅在廊下的白菊上,红得发黑。她倒下去的时候,看见宫城的方向,一缕日光照在新换的龙旗上,金晃晃的,刺得人睁不开眼。
真冷啊。
她想。
这汴京城的风,终归是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