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行视角第一人称叙述
    茱莉亚音乐学院的宣传册被周迟随手扔在书桌一角，封皮上印着的金色校徽在午后阳光里亮得有些晃眼，边角却已经被他画满了星星——蓝黑钢笔涂出的五角星歪歪扭扭挤在一起，有的缺了右上角的尖，有的在本该收尾的地方多戳了个小勾，像极了他总坐不住的性子，连对着未来最郑重的畅想，都带着点漫不经心的活泼。他大概从没想过，每个他蜷在被子里睡熟的深夜，呼吸轻得像羽毛落在枕头上时，我总坐在窗边的藤椅里，借着窗帘缝隙漏进来的一绺月光，一遍遍描摹我们映在墙上的影子。明明都是内双的眼睛，他的眼尾总微微扬着，睫毛密得像初春枝头攒着的鸟羽，闭上时眼睑弯出的弧度格外轻盈，像振翅欲飞的鸟，藏着满得快要溢出来的生命力；我的却总垂着，眼皮像被什么无形的东西坠着，连睁开都觉得要费上三分力气，睫毛稀稀拉拉的，投在眼下的阴影也是蔫蔫的，像只被暴雨打湿翅膀、再难扑棱起来的蛾。
    “哥，你真的希望我去美国吗？”他从身后悄悄凑过来，胳膊轻轻环住我的腰，下巴带着点凉意搁在我肩窝，刚洗过的头发飘来洗发水的清香，呼吸一下下扫过我颈间的锁骨，有点痒，像初春的风扫过刚抽芽的枝桠。我没应声，只是盯着他垂在我胸前的睫毛，数着它们在台灯暖黄的光线下投下的细碎阴影——一根，两根，三根……数到第七根时，忽然就想起医生办公室里那张薄薄的报告单，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大脑缺少血清素转化酶。原来连情绪都由不得我，快乐是橱窗里标价昂贵的奢侈品，连片刻的平静都要拼尽全力去维持。
    多公平啊。他像是为光而生的，站在舞台中央时，聚光灯落在他发梢，连指尖划过琴键的弧度都透着舒展，每个音符从他指缝淌出来，都带着天生该被所有人注视的底气；而我呢，连爱这种最该自然流露的东西，都分泌得磕磕绊绊。想对他笑的时候，嘴角像生了锈，怎么都扯不开；想抱他的时候，手臂像灌了铅，抬到一半就坠下去。就像台年久失修的机器，连最基本的情感运转，都要咯吱咯吱卡着壳。
    U盘里存着的那首曲子，前前后后录了十七遍。钢琴凳被我坐得发烫，指尖磨出的薄茧被手心的汗浸得发疼，可弹出的旋律里总裹着股化不开的紧绷与滞涩，怎么听都不对。最后翻来覆去挑了半夜，选的还是他某天下午练《月光》时，我躲在客厅门后偷偷录的版本。录音里，除了他指尖流淌的、带着点少年人特有的青涩却格外舒展的旋律，还有他弹错乐句时懊恼的嘟囔：“这处指法怎么这么别扭……”甚至能听见他弹到兴头上，无意识用指关节敲了两下琴盖的轻响，笃笃两声，像敲在心上。这算不算我们合著的作品？像小时候从同一个母体里分出来的染色体，缠绕着，交叠着，早就在血脉里分不清彼此。如今这段旋律里，有他留在琴键上的指尖温度，有我躲在门后屏住的呼吸，到最后，谁也说不清哪段音符原本属于他，哪段又浸着我的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