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七章不可言说的光「第3节负罪感」   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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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行视角第一人称叙述
    心理医生开的药片总在舌根留下一股挥之不去的铁锈味,不是那种尖锐的腥,是钝重的、带着霉味的涩,像含了半块泡过水的旧铁钉。那味道会顺着喉咙往下爬,在食道里留下一道凉丝丝的痕,喝多少温水都冲不净,非得等胃里泛起些暖意,才能被勉强压下去。周迟每天傍晚六点十五分准时出现在房门口,手里的玻璃杯永远晾得恰到好处——不烫唇,也不会凉得激着喉咙,杯壁上凝着的水珠顺着杯身滑下来,在他手背上洇出一小片湿痕。他看我仰头吞下药片时,睫毛垂着,遮住眼底的情绪,指尖却会轻轻按着我的手腕,等我做一个完整的吞咽动作,喉结滚过最后一下,才松开手。那模样专注得近乎虔诚,仿佛我们正在完成一场代代相传的宗教仪式,每一秒的停顿、每一次呼吸的节奏,都得精准得合乎古老的教义。
    他偷翻我笔记本那晚,窗外的雨下得像要把整座城市的骨头都泡软。先是远处滚过一声闷雷,接着雨点就砸下来了,起初是稀疏的几点,后来越来越密,织成一张灰黑色的网,把路灯的光晕揉成一团模糊的黄。我躺在床上数着秒,听雨点撞在玻璃上的声音从“噼啪”变成“咚咚”,像有无数只手在外面捶打,要闯进来把一切都撕碎。恍惚间真以为是世界末日到了,天要塌,地要裂,所有藏在暗处的东西都会被连根拔起。可他就站在书桌前,台灯的光斜斜打在他侧脸,把笔记本翻得沙沙响。那些写在纸页间的诗句突然被拽到光天化日之下,每一个字都在发抖——“你弹肖邦时脊椎弯出的弧度,从颈后那道浅窝到尾椎的收势,像被月光吻过的山脊,流畅得能盛住一整个春天的风。我用铅笔描了又擦,擦了又描,纸页都起了毛边,还是临摹不完这道圣迹”。羞耻感顺着脊椎爬上来,像被泼了滚烫的水,我攥着被子的手都在抖,几乎要在那道目光里缩成一粒尘埃。
    母亲撞见我们时,她刚从晚宴回来,鬓角别着的珍珠发夹还在闪,嘴唇上的正红色口红却晕出了嘴角,一道蜿蜒的红痕爬过下巴,像刚被指甲划破的血。她什么都没说,只是站在走廊尽头,高跟鞋跟在地板上磕出一声脆响。灯光从她背后照过来,把她的影子投在我们脚边,像一块浸了冰的布。我看见她的目光扫过周迟搭在我腰上的手,扫过我被他碰红的耳垂,最后落在我们交缠的衣角上——他的衬衫被我抓出三道褶皱,我的袖口沾着他身上的雪松味。她转身时,裙摆扫过栏杆,带起一阵风,混着她身上的香水味——甜得发腻的玫瑰调,却压不住底下那股若有似无的消毒水气息,那是她每天去医院给父亲送汤时,从白大褂和药瓶上沾来的味道。深夜她来我房间,把新的药瓶放在床头柜上,瓶底和木头碰撞出闷响。“从明天起药量加倍。”她的声音像从冰窖里捞出来的,“你弟弟下周要期末考,正是收心的时候。别把你这些见不得人的心思传染给他,脏了根。”
    现在药盒里少了三颗氟西汀,我把它们藏在钢琴凳最下层的夹层里。那里积着薄薄一层灰,是去年夏天练琴时落的,只有我知道怎么摸到那个被螺丝拧住的暗格。药片用一块深蓝色的绒布裹着,是我从旧围巾上拆下来的,触感冰凉坚硬,像藏着三颗星星。我数过,一天攒一颗,三十颗就是一个月。等攒够了,它们就会变成一对翅膀吧?羽毛是药片的白,翅骨是胶囊的透明,上面还沾着钢琴弦的锈。到时候我就张开翅膀,飞出这扇装了防盗网的窗,飞过母亲放在床头柜上的药瓶,飞过周迟每天端来的温水,飞过这个把心跳漏半拍当病症、把藏在眼底的爱意当罪孽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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