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的自动门缓缓打开，三月的风裹挟着初春的湿冷迎面扑来。周迟一手捏着出院单据，一手小心翼翼地扶着周行的手臂，生怕哥哥像易碎的玻璃制品般在自己手中破裂。
    ”小心台阶。”周迟低声提醒，目光落在周行藏在深蓝色围巾下的苍白脸庞上。那条围巾是他上周特意去买的，花光了攒下的零花钱，就因为它能让哥哥苍白的脸色看起来不那么病态。
    周行微微点头，动作轻得几乎难以察觉。他手腕上的绷带藏在宽松的毛衣袖口下，像一条盘踞的白蛇，随时可能收紧。医生说要两周后才能拆线，而心理医生的建议更久——至少休学一个月。父母勉强同意了，条件是必须有人全天看护。
    ”我来照顾哥。”周迟当时立刻说，无视了父亲皱起的眉头和母亲欲言又止的表情。
    出租车在雨中驶来，溅起细小的水花。周迟抢先一步拉开车门，用手护住周行的头顶，这个动作如此自然，仿佛他们一直以来都是这样相处的。周行钻进车里时，一缕黑发扫过周迟的手指，带来细微的颤栗。
    ”车里有股香水味。”周行轻声说，将脸转向窗外。阳光透过玻璃照在他的侧脸上，勾勒出精致的轮廓。周迟注意到哥哥的睫毛在阳光下近乎透明，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像是被泪水浸湿的痕迹。
    ”要开窗吗？”周迟问，手指已经搭上了车窗按钮。
    周行摇摇头：”不用，只是...不习惯外面的气味了。”他的声音轻得像羽毛，却重重地落在周迟心上。过去两周，他每天都去医院陪床，看着哥哥从生死线上一点点回来。那些深夜，当周行被噩梦惊醒时，是周迟握着他的手直到黎明。
    出租车在家门前停下。周迟付完车费转身，发现周行正盯着那扇漆成深红色的大门发呆，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手腕上的绷带，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爸妈不在家，”周迟轻声说，故意用轻松的语气，”去参加那个慈善晚宴了，记得吗？”
    周行的肩膀几不可察地放松了一点。这个细微的反应让周迟既心疼又愤怒——哥哥在自己家里竟然会紧张。他想起那天在医院，护士问他知不知道哥哥为什么要这样做，他只能摇头，因为他确实不知道。他们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却像两个平行的世界。
    ”来吧，我煮了粥。”周迟打开门，接过周行的单肩包。包很轻，里面只装了一本笔记本和几件换洗衣物，轻得不像一个活过十八年的人的全部。
    厨房里，周迟忙碌的身影在暖黄色的灯光下显得格外生动。他热粥、切葱花、摆小菜，动作利落得像在演奏一首欢快的练习曲。周行安静地坐在餐桌旁，目光追随着弟弟的一举一动，仿佛这是世界上最值得全神贯注的演出。
    ”给，皮蛋瘦肉粥。”周迟将碗推到哥哥面前，故意用夸张的语气，”按你说的，多放了葱花，少放了姜丝。”
    周行的嘴角微微上扬，拿起勺子的动作因为手腕的伤而显得笨拙。一小滴粥溅到了桌面上，他愣了一下，然后继续缓慢地进食，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但周迟注意到了——那瞬间哥哥眼中闪过的挫败感。他默默拿起纸巾擦掉那滴粥，什么也没说。有些伤痛太深，言语只会让它们流血更多。
    ”你今天不是有钢琴课吗？”周行突然问，声音轻得几乎被厨房时钟的滴答声盖过。
    ”取消了。”周迟往哥哥碗里夹了一块蒸得恰到好处的鱼肉，”我和老师说了，这一个月都不去。”
    周行的筷子停在半空，鱼肉上的酱油滴落在粥里，晕开一片深色：”因为...我？”
    ”因为我想陪你。”周迟直视哥哥的眼睛，那里面的黑色比任何夜晚都要深邃，”除非你嫌我烦。”
    周行低下头，刘海遮住了眼睛，但周迟还是看到了他微微颤抖的嘴唇：”...不会。”
    饭后，周迟坚持让哥哥去休息，自己收拾厨房。等他洗完碗上楼时，发现周行的房间门虚掩着，从门缝中漏出一线暖光。他轻轻推开门，看见哥哥坐在书桌前，正专注地写着什么，连他进来都没察觉。
    周行听到动静，迅速合上面前的黑色笔记本，转身时脸上带着一丝慌乱：”小迟...”
    ”该吃药了。”周迟拿着水和药片走进来，假装没注意到哥哥的异常，”心理医生开的，说能帮助睡眠。”
    周行接过药片，一饮而尽。水珠顺着他的下巴滑落，周迟下意识地伸手去擦，却在碰到哥哥皮肤的瞬间僵住了。周行的皮肤冰凉而光滑，像一块被雨水打湿的玉石。他们四目相对，空气突然变得粘稠，仿佛连呼吸都需要勇气。
    ”谢谢。”周行轻声说，率先移开视线，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
    窗外开始下雨，雨滴轻轻敲打着玻璃，像无数细小的手指在叩问。周迟在哥哥床边坐下，床单上立刻凹陷出一块痕迹：”你在写什么？”
    ”没什么，随便记点东西。”周行将笔记本塞进抽屉，但动作太急，本子掉在了地上，散开几页。
    周迟弯腰去捡，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那些工整的字迹上。那不是普通的日记，而是一首首诗，有的已经完成，有的只是片段。其中一页上写着：
    「我想沉入最深的海底
    那里没有光，没有声音
    只有永恒的黑暗
    拥抱我破碎的骨骼」
    周迟的手微微发抖。他翻到另一页，上面是一段乐谱，旋律线起伏剧烈，像在描绘一场暴风雨。页边写着小小的字：「给小迟的18岁生日」。
    ”别看...”周行的声音从上方传来，带着轻微的颤抖，像是被人掐住了喉咙。
    周迟抬头，看见哥哥站在面前，脸色比医院的白墙还要苍白。他想说些什么，喉咙却像被什么堵住了。最终他只是默默合上笔记本，递给周行，仿佛那是一个潘多拉魔盒。
    ”那些只是...胡思乱想。”周行将本子放回抽屉最深处，上了锁，钥匙紧紧攥在手心里，指节发白。
    雨下得更大了，敲打窗户的声音如同某种密码。周迟突然想起什么，拉起哥哥的手：”跟我来。”
    他带着周行来到琴房。这间朝南的房间因为连日的阴雨而显得昏暗潮湿，钢琴盖上的灰尘在微弱的光线中漂浮。周迟打开钢琴盖，象牙白的琴键在昏暗中泛着微光。他坐在琴凳上，拍了拍身边的位置。
    周行犹豫了一下，还是坐下了。他们的肩膀轻轻相触，隔着两层衣物传递体温。周迟能闻到哥哥身上淡淡的药味混着某种清冽的气息，像是雨后的青草。
    ”弹点什么吧。”周迟说，手指无意识地在膝盖上敲击着不存在的琴键。
    ”我很久没弹了...”周行的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
    ”就弹你写给我的那首。”周迟轻声说，转向哥哥，”我想听。”
    周行转头看他，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中显得格外大而黑，像是两个深不见底的漩涡：”你怎么知道那是...?”
    ”猜的。”周迟微笑，故意让语气轻松起来，”页边上写着呢。”
    周行深吸一口气，将手指放在琴键上。起初几个音符有些生涩，像是多年未用的机器重新启动。但很快，一段忧伤而美丽的旋律流淌而出，充满了整个房间。那不是欢快的生日歌，而是一种更深沉、更复杂的情感表达——像是一个人在黑暗中摸索，偶尔触碰到一线光明，又迅速被拉回黑暗。
    周迟屏住呼吸，生怕打断这神圣的时刻。他从未听过哥哥创作的音乐，现在才意识到周行的才华被埋藏得有多深。这首曲子里的情感如此赤裸，几乎令人心痛。他能听到绝望，听到挣扎，但更清晰的是某种无法言说的渴望，像是被困在笼中的鸟对天空的呼唤。
    曲终时，雨声再次占据了房间。周行的手指还停留在琴键上，微微发抖，像是刚刚经历了一场搏斗。
    ”太美了。”周迟轻声说，发现自己的眼眶不知何时已经湿润，”我从没听过这么...这么真的音乐。”
    周行没有回答，但周迟看到一滴泪水落在黑白的琴键上，在寂静中发出几乎不可闻的”啪”的一声。
    ”哥...”他伸手触碰哥哥的脸颊，指尖沾上了那滴泪水，滚烫得像是会灼伤皮肤。
    周行突然抓住他的手，力道大得惊人，指甲几乎嵌入周迟的皮肉：”小迟，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周迟没有挣脱，任由疼痛蔓延。
    ”永远不要...变成我这样。”
    周迟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他想反驳，想说哥哥有多么优秀多么美好，但话语全部哽在喉咙里。最终，他只能倾身向前，将额头抵在哥哥的肩膀上，感受着那里传来的细微颤抖。
    ”我才是该说这话的人，”他喃喃道，声音闷在哥哥的毛衣里，”没有你，我早就...”
    周行的手轻轻落在他的后颈，像安抚一只受惊的小动物。他们就这样在雨声和钢琴旁依偎着，时间仿佛静止了，世界缩小到这个昏暗房间的一角。
    接下来的日子形成了一种奇特的规律。每天早上，周迟会准备好早餐和药物，陪周行去看心理医生；下午，他们一起看书或看电影，周行总是选择那些结局悲伤的故事，而周迟会假装没注意到哥哥泛红的眼角；晚上，周迟会要求哥哥弹一首曲子，作为”音乐治疗”——这是他们之间的小秘密。
    父母很少在家，即使在家也几乎不和他们一起吃饭。父亲忙于公司上市，母亲则频繁参加各种慈善活动。这种奇怪的”忽视”反而给了两兄弟一个安全的空间，让他们能够慢慢修复那些看不见的伤口。
    周行手腕上的伤渐渐愈合，留下几道粉褐色的疤痕，像几条丑陋的虫子趴在原本完美无瑕的皮肤上。周迟每次看到都会心头一紧，但他学会了不表现出来。有时候，在深夜，当他听到隔壁房间传来压抑的啜泣声时，他会悄悄溜过去，躺在哥哥身边，直到对方平静下来。
    他们从不谈论那个雨天的钢琴曲，也不提起那本黑色笔记本里的诗。有些东西太过脆弱，一说出口就会破碎。但周迟把那首曲子记在了心里，有时在独自练琴时会试着弹奏片段，却总是弹不出哥哥那种深入骨髓的忧伤。
    周迟18岁生日那天，父母难得都在家。母亲订了一个三层豪华蛋糕，上面装饰着精致的巧克力钢琴模型；父亲送了他一块价值不菲的瑞士手表，表面在灯光下闪烁着冷冽的光芒。晚餐后，他们甚至一起听了周迟弹奏肖邦的《英雄波兰舞曲》——这是他下个月要参加的国际比赛曲目。
    ”弹得不错，”父亲难得地称赞，手指在沙发扶手上打着拍子，”但第三乐段的转调还不够流畅。”
    周迟点点头，目光却不自觉地飘向角落里的周行。哥哥今天异常安静，即使在生日歌时也只是勉强扯出微笑，像是戴着一张精心制作的面具。
    父母早早回房休息后，周迟在琴房找到了周行。哥哥站在窗前，月光勾勒出他瘦削的轮廓，像是要将他整个人溶解在银色的光线中。
    ”不喜欢蛋糕吗？”周迟走近他，故意用轻快的语气掩饰内心的不安。
    周行转过身，手里拿着一个牛皮纸包裹的小盒子：”生日快乐。”他的声音轻得像羽毛落地。
    周迟接过礼物，小心地拆开。里面是一个U盘，上面贴着标签：《给小迟》。
    ”这是我...写的一些曲子。”周行的声音很轻，眼神飘忽不定，”不是什么好东西，但...”
    周迟一把抱住哥哥，闻到他身上熟悉的沐浴露香味混着一丝药味：”谢谢。这比爸爸的手表珍贵多了。”
    周行轻轻回抱了他，然后退开一步，像是害怕这个拥抱持续太久：”要听听吗？”
    他们又一次并肩坐在钢琴前。周迟将U盘插入音响，第一个音符流泻而出时，他的心脏漏跳了一拍——那是他们在医院重逢那晚，周行哼过的一段旋律，当时他以为哥哥只是在随口哼唱。
    ”你记得...”周行似乎有些惊讶，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中闪烁。
    ”当然记得。”周迟轻声说，手指不自觉地握紧了哥哥的手，”那天你说...你唯一后悔的是没能再见我一面。”
    音乐在房间里流淌，像一条温柔的河流，冲刷着两人之间的沉默。周迟突然意识到，这些旋律全是关于他们的——小时候分享奖牌的夜晚、分别时在车站的拥抱、重聚后在医院的长谈...周行将他们的记忆全部谱成了曲子，用音符代替了无法说出口的话语。
    最后一首是改编版的《生日快乐》，但远比传统版本复杂深沉。周迟转过头，发现周行正看着他，眼神中有什么东西让他呼吸加速，像是站在悬崖边缘的眩晕感。
    ”哥...”他不知该说什么，只能握住哥哥的手，感受着掌心传来的温度和轻微的颤抖。
    周行的手指在他掌心轻轻蜷缩：”我...”
    就在这时，琴房的门突然开了。林雅芝站在门口，手里端着一杯牛奶。她的目光落在两兄弟紧握的手上，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嘴角的微笑凝固成一种怪异的表情。
    ”小迟，该喝牛奶睡觉了。”她的声音依然温柔，但眼神冰冷得像冬日的湖水，”明天你还有课。”
    周迟下意识地松开哥哥的手：”好的，妈妈。”
    林雅芝将牛奶递给他，然后转向周行，目光在他苍白的脸上逡巡：”小行，你也该休息了。别忘了吃药。”她特别强调了最后两个字。
    ”我知道。”周行的声音恢复了那种平淡的语调，眼神重新变得空洞，像是有人按下了某个开关。
    母亲离开后，琴房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周迟想说些什么，但周行已经站起来，轻轻按了按他的肩膀，动作轻得像是一片落叶触碰地面：”晚安，小迟。祝你...生日快乐。”
    那晚，周迟躺在床上，反复回想琴房里那一刻——当音乐停止，周行看向他的眼神，那里面的情感如此强烈，几乎令人畏惧。他戴上耳机，一遍遍听着哥哥送给他的曲子，心脏在胸腔里剧烈跳动，像是要冲破肋骨的牢笼。
    凌晨两点，他再也忍不住，悄悄溜出房间，来到周行门前。他轻轻敲门，没有回应。推开门，发现哥哥坐在窗边，黑色笔记本摊在膝上，月光将他的侧脸镀上一层银边。
    ”小迟？”周行惊讶地抬头，迅速合上笔记本，但已经来不及了。
    周迟走到他面前，突然跪下来，将头靠在哥哥的膝盖上，闻到了淡淡的药香：”我今天差点就...”
    ”就什么？”周行的声音紧绷，手指无意识地抓紧了笔记本。
    周迟抬起头，直视哥哥震惊的眼睛，月光在那双眼睛里碎成千万片星辰：”就吻你了。在琴房，当你看着我...我想吻你。”
    周行的嘴唇微微发抖，血色迅速从脸上褪去：”你不该说这种话。”
    ”为什么？因为我们是兄弟？”周迟抓住他的手，感觉到掌心传来的颤抖，”但那又怎样？我从来没有对任何人有过这种感觉，只有你...”
    ”妈妈已经怀疑了。”周行抽回手，声音压得极低，”今晚她看我的眼神...你没注意到吗？”
    周迟确实注意到了，但他不在乎：”让她怀疑去吧。我爱你，哥。不是作为兄弟的那种爱。”
    周行猛地站起来，笔记本掉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你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这是错的，不正常的...我会毁了你的生活！”
    ”没有你才叫毁了！”周迟也站起来，声音因压抑而嘶哑，”在医院那天我就明白了...当你握着我的手说”这不是你的错”的时候，我就...”
    周行后退一步，撞上了窗台，月光将他整个人笼罩其中，像是被困在银色牢笼里的幽灵：”小迟，求你...别这样。”
    周迟上前一步，将哥哥困在自己和窗户之间。他能感觉到周行的呼吸拂过他的脸颊，急促而温热。月光下，哥哥的睫毛投下的阴影在微微颤抖，像蝴蝶垂死的翅膀。
    ”告诉我你对我没感觉，”周迟低声说，声音因渴望而嘶哑，”说你从来没想过吻我，我就再也不提这件事。”
    周行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但没出声。他的眼睛在月光下呈现出一种近乎透明的灰色，像是被雨水打湿的玻璃。
    ”说啊。”周迟逼近，他们的鼻尖几乎相触，呼吸交融。
    ”我...”周行的声音破碎不堪，像是被撕碎的纸片，”我不能...”
    就在这时，走廊传来脚步声。两人如触电般分开。周迟迅速捡起地上的笔记本塞给哥哥，闪到门边，心脏跳得像是要冲破胸腔。
    ”明天见。”他低声说，然后溜回自己的房间，背后传来周行压抑的抽泣声。
    躺在床上，周迟的心脏仍在狂跳。他回想着周行没有否认的事实——哥哥对他有着同样的感情。这个认知让他既兴奋又恐惧，像是发现了一个禁忌的宝藏。
    第二天早餐时，母亲反常地在家。她微笑着给两兄弟盛粥，但眼神锐利得像刀子，在两人之间来回扫视。
    ”小行，你的药吃了吗？”她突然问，声音甜得发腻。
    周行点点头，眼睛盯着粥碗：”吃了。”
    ”很好。”母亲转向周迟，嘴角勾起一个完美的弧度，”比赛准备得怎么样了？”
    ”还行。”周迟低头喝粥，避开她的目光，感觉那视线像X光一样能看透他的心思。
    ”李教授说你很有希望进入决赛。”母亲继续说，声音甜美得不自然，”如果能获奖，茱莉亚音乐学院的保送名额就稳了。”
    周迟手中的勺子一顿，粥面荡起一圈涟漪：”茱莉亚？在E国？”
    ”当然。”母亲笑着看向周行，眼神却冰冷，”小行也是，他的成绩申请常春藤没问题。你们爸爸已经联系了几所学校的校友。”
    周迟猛地抬头看向哥哥，但周行的表情毫无波动，仿佛早已知道这个计划，甚至可能参与其中。这个念头像一把刀插进周迟的心脏。
    ”我们...要去E国？”周迟艰难地问，声音因震惊而发紧。
    ”不是一起。”母亲轻轻放下筷子，瓷器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小行会去东海岸，你的学校在西海岸。这是为了你们好，应该...有各自的生活。”
    她说最后几个字时，目光直接落在周行身上，眼神中的警告清晰可见。周迟突然明白了——昨晚母亲看到的远比他想象的更多，而这个”分居E国东西两岸”的计划，就是她的应对方式。
    周行放下碗筷，动作精准得像机器人：”我吃饱了。谢谢妈妈。”他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像是暴风雨前的海面。
    他离开后，周迟也想跟着走，但母亲叫住了他：”小迟，我有话跟你说。”
    餐桌下的手紧握成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周迟强迫自己坐下：”什么事？”
    母亲优雅地擦了擦嘴角，这个动作她练习了千百遍，完美得令人作呕：”你哥哥...他的精神状态很不稳定。医生说他可能有边缘型人格障碍倾向。”
    ”什么？”周迟震惊地抬头，声音因愤怒而颤抖，”这不可能！”
    ”他依赖你，但这种依赖是不健康的。”母亲的声音低沉而严肃，像是在宣读判决，”小迟，你正在关键时期，不能被拖累。如果你真的爱你哥哥，就该保持距离，让他学会独立。”
    周迟站起来，椅子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声音，像是最后的抗议：”是你和爸爸一直忽视他！如果不是我，他早就——”
    ”早就什么？”母亲突然提高了声音，完美的面具出现裂缝，”自杀？你以为我们不知道吗？我们给他最好的治疗，最好的学校，而他回报我们什么？抑郁、自残，现在还想拖你下水！”
    周迟如遭雷击，双腿发软：”你...你什么意思？”
    母亲深吸一口气，重新戴上那副完美母亲的面具，嘴角的弧度精确到毫米：”没什么。去练琴吧，别想太多。”
    走出餐厅，周迟的双腿像灌了铅。他直接去了周行的房间，却发现门锁着，敲门也没有回应。他在门**了十分钟，最终只能离开，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
    整个上午，他都心不在焉地坐在钢琴前，手指机械地弹着练习曲，思绪却全在哥哥身上。那些音符变成了质问，旋律线扭曲成痛苦的形状。
    午饭时，周行出现了。他看起来平静如常，甚至主动帮周迟夹菜，仿佛早上的对话从未发生。父母谈论着公司的事情，语气轻松得像是在讨论天气。
    餐桌下，周迟悄悄碰了碰哥哥的手。周行没有躲开，但也没有回应。直到周迟试图握住他的手指时，他才微微摇头，用眼神示意父母就在对面。
    但周迟固执地抓住了那只手，感受着掌心传来的轻微颤抖。无论父母有什么计划，无论要去哪个国家，他都不会再放开这只手了。因为那只手弹奏的音乐里有他灵魂的形状，那些无法言说的情感在音符间流淌，比任何誓言都要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