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的清晨，总是被一层薄薄的、带着水汽的雾霭笼罩着，如同少女脸上轻柔的面纱。朱雀大街上的青石板，被早起的商贩和行人踩得湿润而光亮。然而，今日的喧嚣，却比往日多了几分不同寻常的燥动。
    “号外！号外！血刀门主司徒枭，公开约战四海帮香主陈默！三日后，大明宫前，生死对决！”
    清脆的童音，像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激起层层涟漪。报童举着刚刚油印好的《长安时报》，在人群中穿梭。那几个字，仿佛带着灼人的温度，让每一个听到的人都心头一震。
    四海帮，总舵。
    陈默正在自己的静室中，盘膝调息。云中城一战的内伤虽已痊愈，但与巴特尔生死相搏时，真气过度消耗留下的暗疾，仍需时日温养。他体内的《混元先天功》真气如一条温顺的溪流，在经脉中缓缓流淌，每一次周天循环，都让他的肉身和神识更加凝练一分。
    “砰！”
    静室的门被猛地推开，连风带雨地冲进一个人影，是外堂的一个小头目，跟陈默关系不错，名叫猴子。他脸色煞白，气喘吁吁，手里紧紧攥着一张皱巴巴的纸。
    “默……默哥，出大事了！”
    陈默缓缓睁开眼，眸中没有一丝波澜，只是平静地看着他：“天塌下来了？”
    “比天塌下来还厉害！”猴子将那张纸拍在桌上，声音都在发颤，“您……您自己看吧！”
    那是一张挑战书，或者说，是一份生死状。鲜红的纸张，用墨迹淋漓的狂草写着一行大字：“三日之后，午时三刻，大明宫丹凤门外，司徒枭恭候”惊龙”陈默，一决生死！”
    落款，是一个狰狞的血色刀印。
    没有多余的废话，没有丝毫的掩饰，就是这样一份赤裸裸的、充满了血腥味的战书，贴满了长安城的大街小巷。这不是江湖寻仇，这是昭告天下。司徒枭用最霸道、最张扬的方式，将陈默架在了烈火上，烤得他无处可躲。
    陈默的目光落在那个刀印上，指尖下意识地轻轻摩挲着。他能感受到其中蕴含的磅礴杀意，那是一种近乎实质的威压，透过纸张，让他的皮肤都泛起一阵细微的刺痛。
    半步武圣……果然恐怖。
    他心中闪过一丝凝重，但更多的，却是一种被逼到悬崖边的冷笑。
    “他知道是你做的。”猴子喘匀了气，忧心忡忡地说道，“他查不到证据，所以就用这招逼你出来。默哥，这不能应战啊！司徒枭是什么人？成名三十年的宗师巅峰，一手血刀大法不知杀了多少英雄好汉。你……你虽然也是宗师，可毕竟刚破境没多久……”
    “不战，又能如何？”陈默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躲？四海帮能护我一辈子？长安城这么大，能藏得住我？我不应战，就是懦夫，是丧家之犬。从此以后，我在长安，将寸步难行。四海帮也会因为我，成为整个江湖的笑柄。”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窗。外面是帮众们交头接耳、神色各异的景象。有担忧，有畏惧，也有幸灾乐祸。这些目光，像无数根细针，扎在他的背上。
    “更重要的是，秦叔的仇，怎么办？”陈默的眼中，寒芒一闪而过，“我若退了，就再也找不到机会，正大光明地站在他面前了。”
    猴子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一个字。他知道，陈默已经做出了决定。这条路，从一开始，就没有回头路可走。
    消息传得比风还快。不到一个时辰，整个长安城都知道了。茶馆酒肆里，说书先生们临时更换了段子，将“惊龙”陈默的传奇故事添油加醋地讲了一遍，最后归结到这场惊天动地的宗师之战上，引得满堂喝彩与下注。
    各方势力，都在第一时间做出了反应。
    三皇子府内，李恪听完心腹的汇报，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容。他轻轻敲击着桌面，沉吟道：“陈默这把刀，比我想象的还要锋利，也……更不听话。不过，越是如此，才越有价值。司徒枭替我磨一磨他，也好。去，备一份厚礼，送到四海帮。告诉他，本王相信他的实力，长安的百姓，都在看着他。”
    另一边，东宫太子府，气氛则要沉闷许多。太子身边的谋士皱眉道：“殿下，三皇子这是要借陈默之手，打压司徒枭，更是要借此机会，在军方和江湖中树立威信。我们若坐视不理，恐将失了先机。”
    太子面色阴沉：“我们能做什么？司徒枭是父皇默许的，我们动不得。那陈默，又是三皇子的人。我们总不能去帮一个敌人的棋子吧？”
    “不。”谋士眼中精光一闪，“我们不需要帮陈默，我们只需要……让这场对决，变得更”公平”一些。派人送一瓶”固元培真丹”去，不署名，就说是江湖同道敬重英雄。无论谁胜谁负，我们东宫，都卖了一个人情。”
    一时间，长安这张大网，因为陈默和司徒枭的生死约，被彻底搅动。无数双眼睛，都聚焦在了四海帮，聚焦在了陈默身上。
    当帮主“海龙王”亲自来到陈默的静室时，陈默正在擦拭自己的剑。那是一柄再普通不过的铁剑，剑身狭长，没有任何装饰，却被他擦得寒光凛凛。
    “你决定了。”海龙王的声音一如既往地低沉，听不出喜怒。他身材魁梧，如同一座铁塔，坐在那里，便自有一股威压。
    陈默没有抬头，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司徒枭，不好对付。”海龙王缓缓说道，“老夫与他有过一面之缘，其人如深渊，心狠手辣，修为已臻化境。你……有几成把握？”
    “一成。”陈默回答得干脆利落。
    海龙王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又恢复了平静。他欣赏的，就是陈默这份清醒。狂妄自大的人，活不长。
    “既然只有一成，为何还要接？”他问。
    “有些事，不是看有几成把握，而是看……值不值得。”陈默终于抬起头，目光直视着海龙王，“帮主，我若死了，四海帮与三皇子的合作，不必因我而中止。我若活着，这四海帮，乃至整个长安的江湖，都会不一样。”
    海龙王沉默了许久，突然哈哈大笑起来，笑声中气十足，震得窗棂嗡嗡作响。“好！好一个”不一样”！陈默，你果然没有让老夫失望。放心去吧，四海帮是你最坚实的后盾。这三天，帮中所有资源，任你调用。老夫倒要看看，我四海帮的”惊龙”，究竟能掀起多大的风浪！”
    他站起身，走到门口，又停下脚步，背对着陈默，声音低沉了几分：“秦彪（秦叔的名字）是我的兄弟。他的仇，也是我的仇。活着回来。”
    说完，他便大步离去。
    静室里，再次恢复了安静。
    陈默放下剑，盘膝坐下，闭上了眼睛。
    恐惧吗？当然有。那是一种源自生命本能的战栗。司徒枭的气息，他远远感受过一次，那是一种足以让神魂都为之冻结的恐怖威压。与之相比，巴特尔简直如同温顺的羔羊。
    但他不能怕。他身后，是秦叔的血海深仇，是四海帮的期望，是无数双或期待或幸灾乐祸的眼睛。他早已不是那个可以随心所欲的穿越者，他的命运，已经和这个时代，这座城，紧紧地绑在了一起。
    他开始运转《混元先天功》。真气在经脉中奔腾，如江河入海，越来越快，越来越急。云中城破境带来的灵识，此刻被他催动到了极致。
    在他的感知中，整个静室，乃至整个四海帮总舵，都清晰地呈现在他的脑海里。风声、虫鸣、心跳、呼吸……一切都无所遁形。
    他的心，渐渐沉静下来，如同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
    他想起了老道士李忘生的话：“司徒枭背后，有”非人”的气息。”
    他又想起了监天司的秘闻：“长安龙脉，有邪恶力量在暗中侵蚀。”
    两条看似无关的线索，在此刻，却诡异地串联了起来。
    血刀门修炼邪功，吸收血气。这血气，仅仅是用来提升修为的吗？还是说……它是某种“祭品”？用来祭祀那股“非人”的邪恶力量，用来侵蚀大唐的国运龙脉？
    一个可怕的猜想，在陈默心中疯狂滋生。
    司徒枭，或许不仅仅是一个武者，他更像是一个……祭司。一个以生灵血肉，饲喂邪神的堕落者。
    如果真是这样，那这场决斗的意义，就远远超出了个人恩怨和江湖纷争。这是正与邪的较量，是大唐国运的一场豪赌。
    这个念头一起，陈默的心神非但没有更紧张，反而愈发空明。他仿佛抓住了某种关键的东西。他不再将这场决斗看作是单纯的生死搏杀，而是将其视为一场……“破法”之战。
    他要破的，是司徒枭的邪法，是他背后的那股“非人”力量。
    如何破？
    《混元先天功》，上古仙道筑基法门，正气浩然，至刚至阳，正是邪魔外道的克星。
    《混元剑指》，凝气化形，无坚不摧。
    陈默的脑海中，一遍遍地推演着战局。司徒枭的血刀大法，必然是刚猛霸烈，大开大合，辅以邪功，诡异莫测。自己与他硬拼内力，绝无胜算。
    唯一的胜机，在于“巧”。
    在于宗师级的“气机”牵引与“意境”交锋。
    更在于……《混元剑指》的极致运用。
    他忽然想起了自己前世看过的科幻电影——激光。将能量高度聚焦，于一点爆发，产生无与伦比的穿透力。
    《混元剑指》的本质，不也正是如此吗？将全身真气，高度压缩，凝于指尖，化为一道无形剑气。
    过去，他追求的是“快”与“准”。但现在，面对司徒枭那如渊似海的护体罡气，他需要的是“极致的凝聚”。
    一个疯狂的想法，在他心中成型。
    他将所有的真气，都调动起来，汇聚于右手食指。那股磅礴的、经过宗师境蜕变的混元真气，疯狂地压缩，再压缩。
    “嗤——”
    一丝微不可察的轻响，他的指尖，竟冒起了一缕青烟。周围的空气，都因为能量的高度集中而发生了扭曲。
    一股撕裂般的剧痛，从指尖传来，直冲脑海。
    陈默闷哼一声，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强行压缩真气，对经脉和肉身的负荷，超出了想象。但他没有停下，反而咬紧牙关，加大了压缩的力度。
    他的灵识，如同一只无形的手，包裹着那股狂暴的真气，强行将其塑造成一个无比致密的能量核心。
    他要做一次前所未有的尝试。将《混元剑指》，从“隔空点穴”的招式，升华为一击必杀的“杀招”。
    这一招，他命名为——“破法”。
    若是成功，或可一战定乾坤。
    若是失败……真气暴走，经脉寸断，神仙难救。
    这是一场豪赌，在与司徒枭决战之前，他先与自己，赌上了一切。
    两天时间，转瞬即逝。
    这期间，三皇子的礼物送到了，是千年雪莲和虎骨血参，都是疗伤圣药。太子府的匿名礼物也到了，是一瓶丹药，瓶身上没有标签，但药香清雅，显然是珍品。那些受过他恩惠的小门派，也纷纷送来消息，表示愿意倾尽全力，在决战当天为他造势，扰乱血刀门的部署。
    长安的棋局，因为这场决斗，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
    第三日，清晨。
    陈默从入定中醒来。他的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眼神却亮得吓人，仿佛有星辰在其中燃烧。他的右手食指，皮肤下隐隐透出一丝玉般的光泽，那是能量高度凝聚后留下的烙印。
    他站起身，没有去看来送的任何礼物，只是换上了一身干净的青色劲装，将那柄普通铁剑，负在背后。
    他走出静室，来到四海帮最高的望楼上。
    风，很大。吹得他的衣袂猎猎作响。
    他凭栏而立，目光越过鳞次栉比的屋顶，投向远处那座巍峨、辉煌、如同巨兽般盘踞在天地间的宫城——大明宫。
    阳光洒在金黄的琉璃瓦上，反射出万道光芒，神圣而威严。
    那里，是大唐的心脏。
    三日后，不，就是今日。午时三刻。
    他将在那座宫城之前，与一个半步武圣，进行一场生死对决。
    这一战，是为了秦叔，为了自己，也为了心中那份莫名的、守护这片土地的执念。
    他知道，全长安的人，都在看着。三皇子在看，太子在看，海龙王在看，监天司的“天官”们，恐怕也在用他们自己的方式看着。
    这一战，是他献给这个时代的投名状。
    赢了，他将真正拥有搅动风云的资格，他的名字“惊龙”，将名副其实。
    输了，不过是长安城黄土地上，多了一缕无人问津的孤魂。
    “呵……”
    陈默轻轻地笑了一声，那笑声，被风吹散。
    他收回目光，不再看那威严的宫殿，而是转身，走下望楼。
    他的步伐，不快，却异常沉稳。每一步，都像是踏在命运的鼓点上。
    山雨欲来风满楼。
    而他，就是那道，即将撕裂天际的惊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