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将长安城浸染成一座巨大的沉默兽骸。朱雀大街的喧嚣早已沉寂，唯有更夫的梆子声，规律地敲打着这无边寂静，仿佛为这座巨城的心跳计时。
    四海帮总舵，望月楼。
    陈默凭栏而立，夜风拂动他的衣袂，带来一丝初秋的凉意。他的目光穿透层层叠叠的屋檐，投向城西的方向，那里，是血刀门别院所在。他的手边，放着一杯早已凉透的清茶，茶水中倒映着他平静无波的眼眸，但只有他自己知道，那平静之下，是何等汹涌的暗流。
    计划已经布下，如同在棋盘上落下了几枚看似无关紧要的棋子。如今，他需要做的，便是等待。等待风起。
    这种等待，比亲临战场搏杀更磨人心志。在战场上，生死一瞬，唯有专注与杀意。而此刻，他却要将自己的心神分作数份，一份用于感知城中各方势力的动静，一份用于推演计划可能出现的变数，还有一份，死死压在心底，那是对秦叔之死的灼热恨意。
    他闭上眼，脑海中浮现出司徒枭那张如刀削斧凿般的脸，以及那晚在别院深处感受到的，如深渊般令人心悸的气机。半步武圣……这四个字如同一座大山，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硬拼，是死路一条。他唯一的胜算，就是利用长安城这张盘根错节的大网，借力打力，将这头猛兽困死、耗死。
    “默哥。”一个轻柔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陈默睁开眼，来人是阿四，如今已是他在内堂最得力的助手之一。阿四的眼神里带着一丝担忧，他递上一件外衣：“夜深了，风大。”
    陈默接过外衣披上，淡淡地问道：“有消息了？”
    “刚传回来的。”阿四压低了声音，语气中带着一丝兴奋，“城西，有动静了。监天司的人，动了。”
    陈默的瞳孔微微一缩。
    子时三刻，城西，杏花村。
    此地早已不复白日里的田园风光，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肃杀之气。数十道黑影如鬼魅般从四面八方潜入，他们身着统一的黑色劲装，脸上覆着银色面具，面具上只刻着一个古朴的“监”字。他们行动间悄无声息，落地如猫，呼吸如风，正是大唐最神秘的机构之一——监天司的“夜巡卫”。
    为首的是一名执事，代号“玄鸦”。他站在一处屋脊上，灵识如水银泻地般铺开，瞬间锁定了那座灯火通明的别院。别院上空，隐隐有血红色的煞气盘旋，与月华的清辉格格不入，显得邪异而污秽。
    “就是这里。”玄鸦的声音嘶哑如夜枭，“按计划行事，封锁所有出口，取证，格杀勿抗！”
    “是！”数十名夜巡卫身形一晃，如墨滴入水，瞬间融入了夜色与阴影之中。
    然而，就在他们即将触及别院围墙的刹那，一声冷哼从别院深处传来，那声音不大，却如洪钟大吕，在每个人的耳边炸响。
    “监天司的老鼠，也敢闯我血刀门的门庭？”
    话音未落，一股霸道绝伦的气机冲天而起，那血红色的煞气仿佛受到了召唤，瞬间化作一只巨大的血色刀影，在半空中一闪而过！
    “噗！”
    几名冲在最前的夜巡卫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身体便被无形刀气拦腰斩断，鲜血染红了青石板路。
    “是宗师！退！”玄鸦又惊又怒，他没想到司徒枭竟如此嚣张，公然在此坐镇。他猛地一挥手，一枚黑色的令牌掷出，令牌在空中爆开，化作一团浓雾，暂时阻隔了那刀气的追击。
    监天司的人如潮水般退去，快得来，快得去，只在巷弄里留下了几具尸体和一地血腥。
    别院主厅内，司徒枭缓缓收回手掌，他面前的一尊铜炉里，香火烧得正旺，但散发出的却并非檀香，而是一股浓郁的血腥味。他嘴角挂着一丝轻蔑的冷笑，对身旁的心腹道：“把那些”证据”都处理干净。另外，去查查，是哪个不长眼的东西，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他当然知道是监天司，但他更想知道，是谁给监天司递了话。长安城里，能驱动监天司来查他血刀门的，一只手都数得过来。但这次，感觉不太一样。对方的动作很隐秘，更像是……借刀。
    “非人”的气息在他体内微微涌动，那是一种源自血脉深处的暴虐与饥渴。他舔了舔嘴唇，眼中闪过一丝猩红：“不管你是谁，惹了我司徒枭，就准备好被剁碎了喂狗吧。”
    监天司的行动，如同一块巨石投入了平静的湖面，激起了第一圈涟漪。而陈默布下的第二枚棋子，也在同一时间，悄然落下。
    长安城北，铁拳门。
    这是一个早已没落的小门派，门中弟子不足三十人，勉强在城北靠着给人看家护院、教几手粗浅功夫为生。三天前，门主“铁掌”周雄收到了一封匿名信，信中详细记录了血刀门如何欺压小门派，以及他们修炼邪功、吸人精血的部分证据。信的末尾，只有一句话：“欲求生，唯死战。”
    周雄是个血性汉子，他知道自己不是血刀门的对手，但信中附上的一张丹方，却让他看到了一线生机。那是一张能够短期内激发人体潜能、勉强提升一截功力的虎狼之药，虽有大患，却也能在关键时刻救命。更让他动心的是，信中指明，今夜，血刀门的一名外堂执事，会带着两名亲信，经过他们门前那条必经的窄巷。
    这是阳谋，是陷阱，但周雄决定赌一把。与其坐以待毙，被血刀门慢慢蚕食，不如拼死一搏！
    子时，窄巷内。
    周雄带着门内仅有的十几名好手，手持兵刃，埋伏在巷子两侧。他的心跳如鼓，手心全是冷汗。他不知道那封匿名信的来历，更不知道对方的目的是什么，但他知道，这是他铁拳门唯一的生机。
    “来了！”一名弟子低声喝道。
    巷口，三道身影大摇大摆地走了过来，为首的是个满脸横肉的中年人，腰间挂着一把血色弯刀，正是血刀门的外堂执事，人称“屠夫”的张豹。
    “嘿嘿，听说这铁拳门有几个娘们儿还不错，今晚哥几个快活快活。”张豹淫笑着，对身旁的两人道。
    话音未落，周雄暴喝一声：“动手！”
    十几个铁拳门弟子从阴影中杀出，刀剑齐下，瞬间将三人包围。
    “找死！”张豹又惊又怒，抽出弯刀，刀身一振，一股血色刀气便将冲在最前的两名弟子逼退。他毕竟是化劲初期的武者，远非这些铁拳门弟子可比。
    然而，就在他准备大开杀戒之际，异变陡生！
    一道微不可查的破空声响起，仿佛是夜风拂过叶梢。张豹只觉得眉心一凉，一股尖锐到极致的劲力瞬间透入，洞穿了他的护体真气，直击脑海。
    他脸上的狞笑凝固了，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他缓缓低下头，看着自己胸口，那里并无伤口。但他知道，自己完了。一股至阳至纯的真气在他体内炸开，瞬间摧毁了他的生机。
    “噗通。”张豹直挺挺地倒了下去，眉心一个细小的血洞，正汩汩地流着黑血。
    剩下的两名血刀门手下魂飞魄散，他们根本没看清攻击来自何处！这等隔空杀人、洞穿眉心的手段，唯有宗师才能做到！
    “宗师！是宗师出手了！”一人尖叫道。
    就在他们失神的瞬间，周雄等人一拥而上，刀剑齐下，将两人乱刃砍死。
    巷子里，血腥味弥漫。铁拳门的弟子们看着地上三具尸体，又看了看彼此，脸上满是劫后余生的惊恐与茫然。
    “门主……刚才……是宗师？”一名弟子颤抖着问。
    周雄沉默了。他抬头望向巷子对面的屋顶，那里空无一人，只有夜风吹过。但他能感觉到，有一道目光，刚才就在那里。那道目光冰冷、锐利，却带着一丝……怜悯？
    他明白了。那位宗师，是在帮他们，也是在利用他们。他们，只是棋盘上被牺牲的兵卒，用来试探刀锋的锋利程度。
    周雄握紧了拳头，对着空无一人的屋顶，深深一揖。无论对方是谁，今晚，他救了铁拳门。
    望月楼上，陈默缓缓收回手指，指尖还残留着一丝真气激荡后的麻意。刚才那一记《混元剑指》，催动了他七成的功力，隔着百丈距离，精准地击杀了张豹。这是他成为宗师后，第一次在实战中如此极限地运用这门绝技。
    灵识如雷达般扫过全场，确认铁拳门无人认出他的手段，他才松了口气。这一步，走得很险。但效果，也出奇地好。
    阿四快步走上楼，脸上难掩激动：“默哥，成了！铁拳门那边，干掉了血刀门一个执事！监天司那边，虽然被司徒枭挡了回去，但动静闹得不小，现在整个长安城的江湖都在传，说血刀门惹上了硬茬子！”
    陈默点了点头，脸上却无喜色。他知道，这只是开始。
    “三皇子那边呢？”他问道。
    “殿下听说了，很是高兴。”阿四小心翼翼地观察着陈默的脸色，“他说，默你”运筹帷幄，深不可测”，是栋梁之才。还赏了一对南海明珠下来。”
    陈默拿起那对明珠，在指尖把玩。珠光温润，却带着一丝冰冷的触感。他仿佛能看到三皇子李恪在听到消息时，那副欣赏又带着一丝算计的笑容。李恪越是欣赏他，就越是会将他视为一把好用的刀。而这，正是他想要的。
    “还有兵部尚书，卫大人。”阿四继续汇报道，“卫大人和三皇子素来不和，他掌管京城防务，最恨江湖势力在他的地盘上撒野。监天司和血刀门起了冲突，他正好借题发挥，上奏陛下，请求严查血刀门，以”靖京畿，安民心”。”
    陈默的眼中，终于闪过一丝真正的光芒。
    兵部尚书卫敬，正是他计划中，要借的另外一把刀。卫敬为人刚正，最是瞧不起三皇子这种结交江湖匪类的行径。如今血刀门闹出这么大动静，正好给了卫敬一个打压政敌的绝佳借口。
    风，终于起了。
    而且，比他预想的，还要猛烈。
    陈默走到窗边，推开窗户，更深、更冷的夜风涌了进来。他感到一丝疲惫，不是因为功力消耗，而是因为心神的高度紧绷。他就像一个走钢丝的人，脚下是万丈深渊，手中握着的平衡杆，一头是仇恨，另一头是理智。
    就在这时，他的灵识忽然微微一动，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却又无比熟悉的气息。
    那气息，来自城西血刀门别院的方向。
    是司徒枭！
    他似乎……察觉到了什么？
    那股气息如同一根无形的探针，在虚空中扫过，带着一丝疑惑和暴虐。陈默心中一凛，立刻收敛了所有气机，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仿佛与这望月楼的砖石融为一体。
    那股气息在空中盘旋了片刻，似乎一无所获，最终缓缓退去。
    陈默的后背，已然被冷汗浸湿。
    他知道，司徒枭这头猛兽，已经被彻底惊醒了。虽然对方没有发现他，但无疑已经提高了警惕。接下来的每一步，都将更加凶险。
    他遥望城西，眼神变得前所未有的凝重。
    司徒枭，你等着。这盘棋，才刚刚开始。你欠秦叔的债，我会连本带利，让你用血来偿还。
    夜色更深，长安城这巨大的棋盘上，棋子们已经各就各位。一场围绕着复仇、权力与阴谋的风暴，正在青萍之末，悄然汇聚。而陈默，作为这场风暴的掀起者之一，正站在风暴的中心，等待着与那最恐怖的对手，进行最后的对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