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泼洒在长安城外的山峦间，连月光都被浓重的云层吞噬，只余下几缕稀薄的清辉，勉强勾勒出狰狞的山影。
    陈默如一只夜行的狸猫，悄无声息地穿行在林间。他的呼吸悠长而平稳，心跳与风声、叶落声融为一体。自踏入宗师之境，他的灵识便如一张无形的巨网，以自身为中心，向四周铺展开去，方圆百丈内的一草一木、虫鸣鼠动，皆清晰地映照在他的心湖之中。
    这便是宗师与化劲的根本区别。化劲巅峰，是内力的极致；而宗师，则是生命层次的跃迁，是对“气”与“神”的初步掌控。
    今夜，他此行的目标，便是那盘踞在长安西郊骊山脚下的血刀门别院。
    根据四海帮情报网的资料显示，这里名义上是血刀门的一处避暑庄院，实则是其处理“脏活”、修炼核心功法的秘密据点之一。秦叔的死，罗网的出手，最终都指向了这个血腥的武林世家。复仇的火焰在陈默心中压抑已久，但他深知，匹夫之勇只会重蹈秦叔的覆辙。他需要情报，需要了解敌人的实力，需要找到那致命的破绽。
    这便是他编织的复仇之网中，至关重要的一步——刺探。
    距离别院尚有里许，一股若有若无的血腥气便混杂在夜风中，钻入鼻孔。那并非新鲜血液的腥甜，而是一种陈腐、怨毒，仿佛沉淀了无数岁月的恶臭，令人闻之欲呕。
    陈默眉头微皱，将《混元先天功》的真气流转至全身，气息在瞬间变得虚无缥缈，仿佛一缕山间的青烟，随风而散。这是混元功的玄妙之处，不仅能积蓄磅礴内力，更能完美地隐匿自身的气机，哪怕是与司徒枭同等级数的强者，若非刻意以灵识大范围搜索，也很难在第一时间发现他的存在。
    很快，一座宏伟而阴森的庄园出现在眼前。高大的院墙漆黑如墨，墙头之上，每隔十步便立着一尊造型狰狞的兽首雕塑，在微弱的星光下，仿佛在无声地咆哮。整座别院透着一股肃杀之气，与寻常权贵的奢华庭院截然不同。
    灵识铺开，陈默瞬间“看”清了院内的布局。明哨暗哨，交错纵横，不下三十人之多。这些守卫个个气息沉凝，太阳穴高高鼓起，显然都是内家好手，其中甚至不乏化劲中后期的强者。这般守备力量，足以媲美一个二流门派的总坛了。
    “好大的手笔。”陈默心中冷哼。他并未选择硬闯，而是像一道幽灵，沿着院墙的阴影处游走。他的身法并非什么绝世轻功，却将宗师级对身体的掌控力发挥到了极致。每一步都落在最安静的地方，每一次呼吸都与风声同步，整个人仿佛与黑暗融为了一体。
    很快，他发现了一处防御的薄弱点——一处靠近后山悬崖的角落。这里的暗哨因为地势险要，反而有些松懈。陈默深吸一口气，体内真气如潮水般涌动，双腿微微一屈，整个人便如一片没有重量的落叶，悄无声息地飘过高墙，落入院内。
    院内是另一番天地。假山流水，亭台楼阁，一应俱全，但空气中那股血腥味却愈发浓重。陈默灵识扫过，发现大部分弟子都聚集在别院深处的一座演武场上。他心中一动，避开几队巡逻的护院，身形如鬼魅般潜行而去。
    靠近演武场，压抑的惨哼与邪异的狂笑隐约传来。
    陈默藏身于一座假山之后，悄悄探出半个头。眼前的景象，让他的瞳孔骤然收缩，一股寒意从脊椎直冲天灵盖。
    演武场中央，一个巨大的铜鼎内，正燃烧着暗红色的火焰，火焰中升腾起的并非热浪，而是一股令人作呕的血雾。铜鼎周围，十余名上身赤裸的血刀门弟子盘膝而坐，他们双目紧闭，面色时而潮红，时而惨白，正以一种古怪的法门吞吐着那些血色雾气。
    而在他们面前，绑着一个浑身是血的男人。此人并非汉人，衣着打扮更像是西域的商贾，此刻他已经奄奄一息，身上布满了细密的伤口，鲜血正从伤口中缓缓渗出，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着，汇入那铜鼎之中。
    “吸食生灵精血，修炼邪功……”陈默的拳头在袖中悄然握紧。他终于明白，老道士李忘生所说的“非人气息”从何而来。这种功法，已经完全偏离了武道正途，更像是某种禁邪的巫术。它不仅残害生命，更会扭曲修炼者的心性，使其变得嗜血、残暴、毫无人性。
    就在此时，演武场侧首的一间静室门“吱呀”一声开了。
    一名身穿锦袍，面容阴鸷的中年男子走了出来。他一出现，场内所有弟子的气息都为之一滞，连那铜鼎的血雾都仿佛受到了某种压制，变得温顺起来。
    陈默的心跳在那一刻几乎停止。
    他并未看清此人的面容，甚至没有刻意去观察，但那股如渊似海、如狱如渊的恐怖气息，却如同一座无形的太古神山，轰然压向他的灵识！
    仅仅是远远一瞥，陈默便感觉自己的神魂都在战栗。那是一种生命层次上的绝对压制，仿佛雄狮面对巨龙，无论多么矫健的猎手，在真正的顶级掠食者面前，都会本能地感到恐惧。
    “司徒枭……”
    这个名字在陈默心中炸响。他终于确认，血刀门门主司徒枭的实力，已经达到了一个何等恐怖的境地。宗师巅峰，甚至……半步武圣！那已经是触摸到武道另一重境界，只差一步便能破碎虚空、白日飞升的传说中的人物。
    与这样的存在相比，自己这个新晋宗师，简直脆弱得如同一个婴孩。
    一股彻骨的寒意让陈默瞬间清醒。他来此是为了刺探，不是送死。他立刻收敛所有心神，将灵识缩回体内，不敢再泄露分毫，连呼吸都几乎停滞。
    司徒枭并未在演武场停留，他只是冷漠地扫了一眼鼎中即将枯竭的“祭品”，便转身回了静室，仿佛一切都与他无关。
    陈默知道，这是他唯一的机会。他必须立刻撤离！
    然而，就在他准备原路返回时，他的脚尖不意间触碰到了假山脚下的一块不起眼的石子。
    “咔。”
    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响，在死寂的夜里却显得格外刺耳。
    更可怕的是，那石子之下，竟是一枚极细的银针，银针上连接着一根几乎看不见的丝线，直通向静室的方向。
    这是司徒枭留下的警戒禁制！
    “何方鼠辈，敢窥探我血刀门！”
    一声暴喝如平地惊雷般炸响，一道凌厉无匹的刀光瞬间撕裂夜幕，直劈陈默藏身的假山！刀气未至，那狂暴的杀意已经将假山表面的青苔尽数震飞。
    来人是演武场外的一名血刀门长老，他显然是被这声警报惊动，第一时间便发动了攻击。
    陈默暗道一声不好，身体不退反进，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侧身滑出，险之又险地避开了这石破天惊的一刀。
    “轰！”
    他身后的假山被刀气从中劈开，切口光滑如镜，碎石四溅。
    “有点本事！”那长老见一刀落空，眼中杀意更盛，他身形一晃，便如一道血色旋风，再次扑向陈默，“能死在老夫的”血影刀”下，是你的荣幸！”
    陈默知道，此刻不能有任何保留。一旦被缠住，引来司徒枭，他将必死无疑。
    他没有选择硬撼，而是利用对地形的熟悉和宗师级的反应速度，在庭院中与长老周旋。他的身法飘忽不定，时而如鬼魅，时而如惊鸿，总能在刀光及体的瞬间闪避开来。
    那长老的刀法大开大合，刀刀不离要害，刀气纵横，将庭院中的亭台楼阁摧毁得一片狼藉。但他发现，眼前这个黑衣人滑溜得像一条泥鳅，自己的全力攻击竟屡屡落空。
    “找死！”
    长老久攻不下，耐心耗尽，猛地一声爆喝，全身血气沸腾，一股比陈默之前在演武场感受到的弟子们浓郁十倍的邪气冲天而起。他手中的长刀瞬间被一层暗红色的光芒包裹，仿佛饮饱了鲜血。
    “血海滔天！”
    一刀挥出，不再是单纯的刀气，而是一片由精血凝成的刀浪，铺天盖地而来，封锁了陈默所有的退路。空气中充满了腐蚀性的恶臭，仿佛连灵魂都能被融化。
    退无可退！
    陈默眼神一凝，所有的闪避和游走都在此刻停止。他双脚稳稳地钉在地上，体内的《混元先天功》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磅礴的、精纯的、带着一丝先天混沌气息的内力，自丹田涌向右臂，再汇聚于食指与中指之间。
    他的指尖，一抹淡金色的光芒亮起，纯净、刚正，与那片血色刀浪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混元剑指！”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只有一抹凝练到极致的剑气，自他指尖迸发而出。那剑气细如牛毛，却仿佛洞穿了虚空，带着一往无前的决绝，迎向了那片血海。
    嗤——
    一声轻微的、仿佛热刀切牛油的声音响起。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静止了。
    那片看似无敌的血色刀浪，从中心开始，被一道纤细的金线无声地剖开。金线一闪而逝，整个过程快到极致。
    血刀门长老脸上的狞笑还未散去，便僵在了那里。他低头看去，自己的胸口处，出现了一个细小的指孔。没有鲜血流出，因为伤口周围的血肉和经脉，已经被那道至阳至刚的剑气彻底焚毁。
    “这……这是什么指法……”
    他喃喃自语，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下一刻，他体内的生机如潮水般退去，整个人直挺挺地向后倒下，气绝身亡。
    一击毙敌！
    陈默没有丝毫喜悦，反而心中一沉。催动这记《混元剑指》，几乎耗尽了他体内七成的真气。而且，那长老临死前的话，显然已经惊动了别院内的所有人。
    他不敢有片刻停留，强忍着内力的空虚，转身便向院墙掠去。
    “有刺客！保护门主！”
    “封住出口！”
    惊怒的吼声从四面八方传来，无数道身影从各处房舍中涌出，刀光剑影瞬间照亮了整个别院。
    陈默运起最后的气力，几个起落便窜上墙头。背后，数道凌厉的暗器呼啸而来，他头也不回，反手一掌拍出，浑厚的掌风将暗器尽数震飞。
    身体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即将落入院外的山林。
    就在这时，那间静室的门，再次无声地开了。
    一股比之前强大十倍的威压，如实质般锁定在了陈默的身上。那股威压并未化作攻击，却像一只无形的大手，死死地攥住了他的心脏，让他的速度陡然一滞。
    陈默骇然回头，正对上静室门口，那双仿佛蕴含着无尽深渊的眸子。
    司徒枭。
    他只是站在那里，甚至没有迈出一步，但那股睥睨天下的气势，已经让陈默感到了窒息。
    “新晋的宗师？有意思。”司徒枭的声音很平淡，却带着一种玩味的残忍，“能伤我血刀门的长老，你是近十年来的第一个。报上名来。”
    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清晰。陈默感觉自己的灵识在对方的威压下瑟瑟发抖，但他骨子里的傲气却不允许他屈服。
    他强行挣脱那股锁定的气机，一口鲜血喷出，借这股反震之力，速度再次飙升，头也不回地没入黑暗的骊山深处。
    “惊龙……陈默。”
    远远地，司徒枭的声音随风飘来，带着一丝淡淡的笑意。
    “本座记住你了。”
    陈默在林中亡命飞奔，直到确认无人追来，才找了一处隐蔽的山洞瘫倒在地。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冷汗湿透了衣背。与司徒枭那短暂的对视，比刚才那场生死搏杀更让他感到恐惧。
    他暴露了。
    行踪已经彻底暴露。
    而且，司徒枭最后那句话，分明已经查清了他的身份。
    “惊龙……陈默……”
    他低声重复着，眼神中却并未有绝望，反而燃烧起更加炽烈的火焰。
    他摸清了敌人的实力，确认了司徒枭的恐怖，也亲眼见证了血刀门的邪异。更重要的是，他在那名长老的临死前，从其混乱的意念中，捕捉到了一丝模糊的信息——“门主……大计……龙脉……”
    龙脉！
    陈默心中剧震。这与他之前从监天司秘闻中得知的长安龙脉异动，联系在了一起！
    血刀门，司徒枭，三皇子，龙脉……一张巨大的阴谋之网，正在长安城下缓缓铺开。而他，已经从网的边缘，被卷入了中心。
    今夜，他虽逃出生天，却也彻底将自己，放在了血刀门的砧板之上。
    一场针对他的风暴，即将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