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风云际会,龙隐长安  第四十三章权贵夜宴,暗藏机锋   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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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安城的夜,是一匹被无数灯火浸染的华贵锦缎。朱雀大街上,车马如龙,喧嚣声被夜色过滤,化作一片朦胧的嗡鸣。陈默坐在一辆并不起眼的青呢马车里,隔着车窗的缝隙,静静地看着这片流光溢彩。
    三天前,一封来自三皇子李恪府上的请柬,送到了四海帮。烫金的封套,沉香的纸笺,上面是铁画银钩的四个字——“慰劳英雄”。这四个字,像四座无形的山,压在了长安城所有江湖人的心头。云中城一战,他“惊龙”之名鹊起,但这名望,也像一块投入深潭的巨石,激起的涟漪终于触碰到了潭底那些真正的巨鳄。
    四海帮帮主“海龙王”亲自召见了他,言语间满是期许与告诫。在帮主眼中,陈默已不再是一把锋利的刀,而是一面即将插上权力高地的旗帜。这面旗帜,能为四海帮带来前所未有的荣耀,也可能招来灭顶之灾。
    马车在一处气派恢弘的府邸前停下。朱漆大门上,悬挂着“恪王府”的匾额,两个遒劲的大字在灯笼的映照下,透着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门口的护卫,个个气息沉稳,眼神锐利如鹰,显然是身经百战的军中好手。
    陈默整理了一下身上的青色锦袍,这是他特意置办的。既不显得过分张扬,也不失身份。他深吸一口气,空气中弥漫着长安城特有的、混合着脂粉、酒香与尘土的味道。这味道,让他想起了初入长安时的迷茫与无助,也让他想起了秦叔倒在血泊中的那个雨夜。
    仇恨,是埋在心底的种子,而权力,是让它发芽的雨水。他清楚,今晚这场宴会,就是一场雨。
    “陈香主,请。”一名管家模样的中年人早已在门口等候,态度恭敬,却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疏离。
    穿过几重回廊,绕过一片精心修剪过的竹林,宴会的场所——水榭“听涛阁”,便出现在眼前。阁楼建在一片广阔的湖心,九曲回廊连接着岸边,晚风吹过,湖面波光粼粼,倒映着阁内的灯火与人影,如梦似幻。
    阁内早已是高朋满座。丝竹之声悠扬,美人如云,穿梭其间,为宾客们斟酒。空气中飘散着上等熏香与醇厚酒气混合的味道,令人微醺。这些人,陈默大多不认识,但从他们服饰的华贵、谈吐的不凡,以及眉宇间那份与生俱来的傲气,便能猜出他们的身份——非富即贵,不是朝中重臣之子,便是世家大族的嫡系。
    他的出现,像是平静的湖面投入了一颗石子,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那些目光中,有好奇,有审视,有轻蔑,也有不加掩饰的敌意。
    “这位就是那位”惊龙”陈默?看着年纪轻轻,不像有那等通天彻地的本事。”一个身着紫袍、腰悬美玉的年轻公子,斜倚在软垫上,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周围几桌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陈默的目光淡淡扫过他,并未言语。在四海帮底层摸爬滚打的经验告诉他,越是这种时候,越要沉得住气。回应,就等于落入了对方的节奏。
    “赵兄此言差矣。”另一名面色白净的文人模样的男子端起酒杯,笑道,“英雄出少年,自古皆然。陈香主于云中城之上,一指定乾坤,斩杀突厥宗师,为我大唐扬威,这份功绩,可不是光靠年纪就能衡量的。”他嘴上说着恭维的话,但眼神里却带着一丝探究,仿佛要将陈默从里到外看个通透。
    陈默心中冷笑。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这是最寻常不过的试探。他朝着那文人微微颔首,算是致意,然后径直走向管家为他安排的座位。那座位靠近角落,不算显眼,却也并非最末席,显然是经过精心安排的。
    他刚一落座,那紫袍公子似乎不肯罢休,又开口道:“陈香主是江湖人,可能不懂我们这朝堂上的规矩。这”功”字,可不是那么好论的。有时候,功劳太大,压得人喘不过气,反而不是什么好事。”
    这话里,威胁的意味已经毫不掩饰。周围几人纷纷露出了看好戏的神情。
    陈默端起桌上的温酒,轻轻抿了一口。酒液清冽,顺着喉咙滑下,却浇不熄他心中的冷静。他放下酒杯,发出“嗒”的一声轻响,在这略显嘈杂的环境中,却异常清晰。
    他抬起头,目光第一次正眼看向那紫袍公子,不卑不亢地说道:“赵公子说的是。在下只是一介武夫,只懂得上阵杀敌,保家卫国。至于朝堂上的规矩,确实不懂。在下只知道,突厥的铁骑踏在云中城的土地上,我们的同袍在流血。那时,没人去想功劳太大会不会压得人喘不过气。或许,是赵公子身居高位,见惯了风云,所以看得比在下更透彻吧。”
    一番话,软中带硬,将自己置于“为国为民”的道德高地,同时暗讽对方是纸上谈兵、不知疾苦的纨绔子弟。
    那紫袍公子脸色一滞,顿时语塞。他总不能反驳说,关心朝堂规矩比关心前线将士更重要。
    周围响起一阵压抑的低笑声,那文人眼中也闪过一丝讶异。他没想到,这个江湖出身的年轻人,口才竟也如此犀利。
    就在这时,一个温和而富有磁性的声音从主位上传来。
    “够了,赵兄。今日是家宴,是为陈香主接风洗尘,莫要谈这些俗事,扫了大家的雅兴。”
    众人闻声望去,只见主位上,一名身着月白常服的年轻男子正含笑看着他们。他面如冠玉,目若朗星,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整个人散发着一种温润如玉又深不可测的气质。正是三皇子,李恪。
    他一开口,那紫袍公子立刻收敛了神色,讪讪地笑了笑,不再言语。
    李恪的目光转向陈默,眼中带着真诚的欣赏:“陈香主,久仰大名。云中城一役,若非有你,后果不堪设想。本王在此,代大唐的万千百姓,敬你一杯。”
    说着,他亲自起身,端起酒杯,遥遥相敬。
    满座皆惊。皇子亲自起身,为一个江湖帮派的香主敬酒,这是何等的殊荣!
    陈默心中却是一片雪亮。他知道,这杯酒,不是那么好喝的。他缓缓站起身,双手举杯,姿态谦恭却不卑微:“殿下谬赞。保家卫国,乃我等武人本分,不敢居功。这杯酒,在下愧不敢当。但殿下美意,在下心领。我敬殿下,祝殿下千秋万代,福寿安康。”
    说罢,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他没有说“敬大唐”,而是说“敬殿下”。这一句话,便将自己与李恪巧妙地绑在了一起。这是一种表态,一种投靠,却又说得滴水不漏,听在旁人耳中,只觉得是江湖人的耿直与知恩图报。
    李恪眼中笑意更浓,他满意地点了点头,也饮尽了杯中酒。“好!陈香主快人快语,本王喜欢。来,坐,今日不必拘礼。”
    接下来的宴会,气氛变得微妙起来。再无人敢公然挑衅陈默,但那些若有若无的目光,依旧像无数根细针,扎在他的身上。有人开始主动与他攀谈,聊的都是些风花雪月、奇闻异事,看似闲聊,实则是在试探他的见识与眼界。陈默一一应对,言辞简练,恰到好处,既不显得孤僻,也不夸夸其谈。
    他就像一块投入水中的海绵,默默吸收着这里的信息。谁和谁是一派,谁对谁有意见,谁最近遇到了麻烦……这些权贵子弟在酒酣耳热之际,不经意间流露出的蛛丝马迹,都被他一一记在心里。
    宴会过半,李恪借口更衣,离开了主位。片刻之后,一名管家来到陈默身边,低声道:“陈香主,殿下请您到书房一叙。”
    陈默心中早有预料,跟着管家穿过一条幽静的回廊,来到一间雅致的书房。
    书房内,檀香袅袅。李恪正背对着他,站在一幅巨大的《大唐疆域图》前,手指缓缓划过北境那条蜿蜒的防线。
    “陈香主,你来看。”李恪没有回头,声音平静,“这大唐的江山,看似固若金汤,实则处处暗流。北有突厥,西有吐蕃,朝堂之内,更有蛀虫啃食着国之根基。”
    陈默静静地站在他身后,没有说话。他知道,这才是今晚真正的主题。
    “本王欣赏你,不仅因为你的武艺。”李恪转过身,目光灼灼地看着他,“更因为你的冷静与果决。云中城之下,以少胜多,硬撼宗师,那份胆识,非比寻常。这样的人,不该只做一个江湖帮派的香主。”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意味深长:“长安城的水很深,有些事,朝廷不便出手,需要一些身在局外的人,来做一些”清扫”的工作。比如,一些打着正义旗号,实则行苟且之事的武林门派;一些依附于权贵,鱼肉乡里的江湖败类。”
    陈默的心猛地一跳。他想起了“血刀门”,想起了秦叔的死。
    李恪仿佛没有察觉到他的情绪变化,继续说道:“本王听说,陈香主与四海帮的秦叔秦老,情同父子。而秦叔的死,似乎并非意外。”
    这句话,如同一道惊雷,在陈默的脑海中炸响。他猛地抬起头,死死地盯着李恪。他怎么知道?他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
    李恪的脸上依旧挂着温和的笑意,但那双眼睛里,却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本王对忠勇之士,向来心怀敬意。对于残害忠良的宵小,也向来深恶痛绝。陈香主,你说,是吗?”
    陈默感觉自己的后背渗出了一层冷汗。他一直以为自己是在暗中调查,却没想到,自己的一举一动,或许早已落入了别人的眼中。这位三皇子,对他的了解,远比他想象的要多。
    他沉默了片刻,缓缓开口,声音有些沙哑:“殿下所言何意,在下不明白。秦叔之死,官府早已定论,是意外。”
    “意外?”李恪轻笑一声,笑声中带着一丝不屑,“有时候,”意外”只是某些人为了掩盖真相的说辞罢了。陈香主,你是个聪明人,应该明白,一个人的力量是有限的。复仇,需要力量,更需要盟友。”
    他走到陈默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那动作看似亲昵,却带着一股不容抗拒的压力。“本王可以帮你,帮你找出真凶,为你秦叔报仇。而本王需要你做的,就是成为本王手中最锋利的那把刀,帮本王拔掉那些扎在大唐肌体上的毒刺。”
    话音落下,书房内陷入了一片死寂。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棂,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陈默能听到自己心脏剧烈跳动的声音。他感觉自己像一只被蛛网缠住的飞蛾,前方是致命的诱惑,身后是无尽的深渊。
    他知道,这是阳谋。李恪不仅看穿了他的仇恨,还将这仇恨作为了招揽他的筹码。拒绝,意味着他将成为李恪的敌人,以他如今的实力,根本无法与皇子势力抗衡。接受,意味着他将彻底卷入这场夺嫡的腥风血雨,成为别人棋盘上的一颗棋子。
    良久,陈默缓缓抬起头,眼神中的挣扎与痛苦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
    “殿下的厚爱,在下感激不尽。”他一字一顿地说道,“只是,在下身份低微,人微言轻,恐难当此大任。”
    李恪笑了,他知道,陈默这是在讨价还价,是在为自己争取更多的筹码和自主权。
    “无妨。”他潇洒地一挥手,“本王不急。陈香主可以先慢慢考虑。不过,作为朋友,本王可以先送你一份薄礼。”
    他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小的瓷瓶,递了过去:“这里面,是关于当年追杀秦叔的那个”罗网”小队的一些资料。本王知道,这远远不够,但至少可以让你看到一些方向。”
    陈默接过瓷瓶,入手冰凉。他知道,这不仅仅是一份礼物,更是一个钩子,一个将他牢牢拴在李恪这条船上的钩子。
    “多谢殿下。”他躬身一揖,没有再拒绝。
    离开王府时,夜已深。长安的街道上空无一人,只有更夫的梆子声,在寂静的夜色中远远传来。
    陈默坐在马车上,紧紧握着手中的瓷瓶。他没有立刻打开,因为他知道,一旦打开,就再也没有回头路了。
    他闭上眼睛,脑海中浮现出李恪那张含笑的脸,以及他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同时,他也想起了老道士李忘生的告诫:“复仇是执念,但更是磨刀石,若被其吞噬,仙路断绝。”
    他笑了,笑得有些凄凉。
    仙路?他早已无路可退。
    他睁开眼,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他知道,从今晚起,他不再是那个只想为秦叔报仇的江湖人陈默了。他成了三皇子李恪手中的一把刀,一把悬在所有敌人头顶的刀。
    但这把刀,究竟是为别人所用,还是为自己而挥,那就要看他自己的本事了。
    他将瓷瓶收入怀中,手指轻轻摩挲着。一个新的伏笔已经埋下,而旧的仇恨,也终于有了一个清晰的、可以触及的线索。
    长安的夜,更深了。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这片繁华的锦缎之下,悄然酝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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