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浸染着长安城的琉璃瓦，将白日里的喧嚣与浮华一并吞没。惊龙会总舵的书房内，烛火静静跳动，映照着陈默略显疲惫却依旧锐利的侧脸。
    成为“惊龙剑”陈长安不过数月，他却仿佛已过了数年。昔日那个只需专注于自身武道与复仇的流民，如今已是执掌一方势力，周旋于朝堂暗流与江湖纷争的枭雄。桌案上，一边是四海帮改革后的产业账目，另一边是各方势力送来的密信，字里行间满是试探、拉拢与威胁。他就像一个走钢丝的人，脚下是万丈深渊，手中却要维持着精妙的平衡。
    “这天下，终究是一盘越来越看不清的棋局。”陈默指尖轻叩着桌面，目光投向窗外那片被灯火映得昏黄的天空。司徒枭的阴影尚未散去，几位皇子的博弈已愈发白热化，边境的军报也一日紧过一日。他感觉自己像被一张无形的大网笼罩，每一个动作都可能引发连锁反应。
    就在他沉思之际，书房的门被猛地撞开！
    “砰！”
    木门撞击墙壁的巨响，让烛火都为之一颤。一股混杂着血腥、沙尘与绝望的气息冲了进来，瞬间打破了室内的沉静。
    陈默眼中精光一闪，身形未动，一股凝练如实质的宗师气势已然锁定了来人。待看清来人模样，他瞳孔骤然一缩。
    “赵铁鹰？”
    闯进来的是他派往北境，负责联络军中旧部并打探消息的心腹之一，赵铁鹰。这位以勇猛和忠诚著称的汉子，此刻却狼狈到了极点。他身上的甲胄破碎不堪，左臂不自然地扭曲着，显然已经折断。脸上沾满干涸的血污与风沙，嘴唇干裂，唯独那双眼睛，布满了血丝，透着一种见了鬼的惊骇与恐惧。
    “帮……帮主……”赵铁鹰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他踉跄着向前扑了两步，膝盖一软，重重跪倒在地，仿佛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
    “出什么事了？慢慢说。”陈默起身，快步上前，一股温和而浑厚的内力渡入赵铁鹰体内，稳住他几近崩溃的心脉。他能感觉到，赵铁鹰体内气血亏空到了极点，更有一股阴冷诡异的气息盘踞在他的经脉中，正是这股气息，在不断侵蚀他的生机。
    “不是人……帮主，那些东西……不是人！”赵铁鹰猛地抬起头，抓住了陈默的衣袖，力气大得惊人，指甲几乎要嵌进陈默的肉里。“北境……北境完了！云州城……破了！”
    “什么？！”陈默心头剧震。云州城是北境重镇，城高池深，守军精锐，怎会这么快被攻破？突厥虽强，但唐军主力尚在，何至于此？
    “是……是妖邪！”赵铁鹰的声音里带上了哭腔，那是经历过极致恐惧后的崩溃。“突厥人里……有一个萨满，他们叫他”天狼萨满”。他……他根本不是人！他站在黑云之上唱着听不懂的歌谣，然后……然后天就黑了，大白天就黑了！”
    陈默的心沉了下去，监天司的情报中曾提及过这位“天狼萨满”，但只说他能驱使野兽，并未言及其他。
    “接着说！”陈默的声音低沉而有力，试图让赵铁鹰冷静下来。
    “他们的军队里……混着一些怪物！”赵铁鹰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我们叫它们”血兽”。那些东西……皮肉溃烂，骨骼外凸，力大无穷，根本不知疼痛！我们的刀剑砍上去，就像砍在烂泥里，只能留下一道白印，转眼就愈合了！它们……它们会撕碎活人，吸食他们的血肉！”
    赵铁鹰的眼神变得空洞，仿佛又回到了那片人间地狱。“我亲眼看见，王副将……那位一刀能劈开巨石的好汉……被一只”血兽”按在地上，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血肉被一块块啃食……他想喊，却只能发出”嗬嗬”的声音，不到半刻钟，就……就成了一具干尸！”
    书房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陈默的眉头紧锁，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超越武道？邪术？
    他最初想到的是某种奇毒或秘法，但赵铁鹰的描述，尤其是那无视物理伤害、快速再生的特性，已经超出了他对武学和奇术的认知范畴。这更像是……话本里才有的妖魔鬼怪。
    “监天司的人呢？他们不是在北境吗？”陈默追问道，这是他心中最后的些许指望。监天司专司此类诡异之事，或许他们有办法。
    赵铁鹰的脸上露出了更加深切的恐惧：“监天司……他们也完了！我看见……那位”冷面判官”陆巡陆校尉……他……他用寻踪符探查”血兽”的来源，符纸刚烧起来，就自己着了绿火，然后……然后就被一只从地底钻出来的”血兽”撕成了两半！他连惨叫都没发出来！”
    陆巡的死讯如同一记重锤，狠狠砸在陈默心上。那位冷峻而强大的监天司校尉，与他有过数面之缘，实力绝不在寻常化劲高手之下，竟如此不堪一击？
    “还有更可怕的……”赵铁鹰的声音压得更低，仿佛在诉说一个禁忌的秘密，“那些”血兽”的额头上，都烙着一个奇怪的印记，像一滴……凝固的血。而且，”天狼萨满”的邪术，能散播一种瘟疫。中了疫的人，不会死，但会发疯，会攻击身边的一切，最后……也会变成”血兽”！云州城……现在就是一座”血兽”的巢穴！”
    话音至此，赵铁鹰再也支撑不住，头一歪，昏死过去。
    陈默扶住他，沉默不语。他探查着赵铁鹰体内那股阴冷气息，一种莫名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排斥感与厌恶感油然而生。这感觉非常奇特，仿佛是两个截然不同世界的生灵在遥遥对峙，天生就带着无法调和的敌意。他压下心中的异样，掌心混元真元催动，小心翼翼地将那股阴寒气息逼出一缕，包裹在指尖。
    那缕气息呈灰黑色，散发着腐朽与怨毒的味道，仿佛凝聚了世间最阴暗的恶意。陈默的混元真元一接触到它，竟有种被污染、被侵蚀的感觉。他眉头一皱，真元催发，一声轻响，那缕气息被瞬间震成齑粉。
    这一刻，陈默终于彻底明白了。
    这不是武道，不是秘术，而是一种他从未接触过的、更高维度的、纯粹的“邪恶”。
    他缓缓走到窗边，推开窗户，长安城的夜风带着凉意扑面而来。远处，万家灯火依旧璀璨，勾勒出这座伟大都城的轮廓。然而此刻在陈默眼中，这片繁华却显得如此脆弱，如同风中残烛。
    他原以为，自己的敌人是司徒枭，是朝堂上的权臣，是虎视眈眈的异族。他以为，只要自己一步步变强，终能掌控棋局，守护自己所珍视的一切。
    但现在他才发现，自己错了，错得离谱。
    司徒枭之流，不过是这盘棋局上，一颗即将被碾碎的棋子。真正的敌人，一个来自深渊、视苍生为血食的恐怖存在，才刚刚从黑暗中探出它的触角。
    武道宗师，在这等妖邪面前，似乎也并非无敌。
    陈默缓缓握紧了拳头，骨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他没有愤怒的咆哮，没有惊慌失措，只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冰冷与决然，从心底最深处蔓延开来。
    “长安……”他低声自语，目光穿透了繁华的灯火，望向遥远的、被黑暗笼罩的北方边境。
    “这天下，要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