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蝼蚁睁眼,乱世长安 第六章蛰龙初醒,暗巷惊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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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字数:537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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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在污秽与隐忍中缓慢爬行,像一条沾满泥浆的跛足老狗。
陈默换了个更偏僻的窝棚角落,每日依旧拖着残破的身体,在码头扛那沉重如山的大包。监工的鞭影,货物的棱角,汗水的咸腥,这一切都未曾改变。他依旧是那个最底层的苦力,沉默,麻木,如同码头无数青石条中的一块。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有什么东西,在残破的躯壳深处,如同冻土下蛰伏的虫豸,正极其缓慢、极其艰难地……苏醒。
《蛰龙眠》的修炼,成了他在这污浊地狱里唯一的光。每一个夜晚,当窝棚区的喧嚣沉入疲惫的鼾声和病痛的呻吟,当刺骨的寒风从朽木板的缝隙中如刀般刮入,陈默便会在冰冷的草堆上,艰难地摆出那极度蜷缩、扭曲如濒死虫豸的“蛰藏”式。
剧痛是永恒的伴侣。每一次弯曲、收缩,断裂过的肋骨和骨裂的手臂都在发出无声的哀鸣。寒冷如同跗骨之蛆,贪婪地吸吮着体内可怜的热量。但他死死忍耐着,将所有的意念,如同烧红的铁水,狠狠浇铸在身体最深处那片虚无的区域——小腹之下,肚脐之后。
“沉!眠!”
意念的钻头一遍遍凿向黑暗的冻土。怀中紧抱着的油腻册子,在每一个精神濒临崩溃、意识沉入死寂边缘的刹那,总会传来那微弱却清晰的震颤!如同引信被点燃!
紧接着,那缕清冽、微弱如游丝的气流,便会在意念锁定的虚无中悄然滋生,极其缓慢地流淌起来。它冰凉,并非刺骨的寒意,而是一种带着奇异生机的清冽,如同初春融化的第一滴雪水,微弱地冲刷着冻结的河道。
这气流太微弱了,微弱到几乎无法带来任何力量上的实质提升。搬运沉重的货包时,肌肉依旧会撕裂般酸痛,骨头依旧会被压得咯吱作响。监工的皮鞭抽在身上,依旧是钻心的火辣。饥饿的胃袋,依旧会在深夜里发出空洞的雷鸣。
但有些改变,细微却真实,如同黑暗中悄然蔓延的苔藓。
最明显的是恢复。白日里被沉重的货包压榨到极限的肌肉,被监工鞭子抽出的血痕,在夜晚那微弱气流的冰凉冲刷下,酸痛和肿胀竟能以远超常理的速度消退。那些被王癞子殴打断裂的骨头,愈合的速度也快得惊人,骨裂处虽然依旧隐痛,但已不再影响他勉强发力。就连在臭水沟里浸泡出的冻疮,溃烂的边缘也在缓慢收口。
其次,是对寒冷的耐受力。深秋的长安,寒意已深入骨髓。窝棚里没有任何御寒之物,以往夜里他必定冻得如同筛糠,牙齿磕碰整夜,关节僵硬如铁。但现在,当他进入“蛰藏”状态,意念死死下沉,那缕微弱的冰凉气流在体内核心盘绕时,刺骨的寒意仿佛被隔绝了一层。身体依旧冰冷,但那种仿佛灵魂都要被冻僵的绝望感,却减轻了许多。他能感觉到自己的体温,在气流盘绕的核心区域,似乎……比周围高那么极其微弱的一丝?
最让他惊喜的,是五感的微妙变化。世界仿佛被擦去了一层厚厚的污垢。码头上监工远远的呵斥,混杂在喧嚣人声中,竟能清晰地分辨出每一个字眼。工友张牛在嘈杂的搬运号子间隙里,低声抱怨伙食又被克扣的嘟囔,也能清晰地捕捉到。他甚至能闻到空气中更细微的气味层次——劣质油脂燃烧的焦糊味下,是汗水的酸馊;远处酒楼飘来的若有若无的肉香深处,夹杂着水沟里死鱼的腥臭;甚至能分辨出不同人身上散发出的、混合着体味、污垢和各自职业的特殊气息。
目光也变得锐利。阳光下,他能看清货物麻袋上极其细微的纹路和破损;阴暗处,他能捕捉到老鼠在堆积货物阴影里一闪而过的灰色尾巴。当他凝神看向某个方向,远处模糊的人影轮廓似乎也能清晰一点点,虽然依旧模糊,但不再是混沌的一团。
这些变化细微、缓慢,如同溪流浸润干涸的土地,无声无息。它们并未带来力量,却带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掌控感。对自身伤痛的掌控,对寒冷的微弱抵抗,尤其是对这污浊环境中信息的掌控。这感觉,如同在无边黑暗中,点亮了一盏极其微弱的风灯,光芒虽弱,却足以让他看清脚下方寸之地,不再是完全的瞎子。
力量依旧渺小,但希望的火种,却在每一次冰凉气流流淌过核心时,被微弱地滋养着,顽强地燃烧着。
……
这天收工,比往日更晚。监工临时加派了活计,将一艘漕船上的私货卸完才肯放人。暮色已深,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没有星光。寒风卷着细碎的沙尘,抽打在脸上生疼。陈默拖着疲惫到极点的身体,领到了比平日更少的两枚铜钱——理由是“卸货慢了”。他麻木地攥着那两枚冰冷的铜子,胃里空得发慌,只想尽快回到那个能挡一丝寒风的破窝棚。
他拐进通往窝棚区的那条熟悉小巷。巷子狭窄、肮脏,两侧是歪斜的土坯墙,墙根下堆满了垃圾和冻结的污水。光线比外面更暗,只有远处窝棚区零星透出的微弱灯火,勉强勾勒出巷道的轮廓。寒风在狭窄的巷子里打着旋,发出呜咽般的怪响。
就在他走到巷子中段,一个堆满破筐烂桶的阴暗角落时——
“哟呵,这不是咱们的陈大苦力嘛?今儿个发财啦?”
一个阴阳怪气、拖着长腔的声音,如同冰冷的毒蛇,骤然从阴影里钻了出来。
陈默的脚步猛地顿住,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全身的血液似乎瞬间涌向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
王癞子!
那个尖嘴猴腮、头顶癞痢疤的身影,带着三个同样歪眉斜眼、一脸痞气的跟班,如同鬼魅般从破筐烂桶的阴影里晃了出来,彻底堵死了狭窄的巷道!他们手里依旧拎着家伙——半块砖头,一根短木棒,还有一人手里掂量着一根前端削尖了的破木棍!
比上次人更多!堵得更死!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陈默的尾椎骨窜上头顶,头皮阵阵发麻!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王癞子眼中的怨毒和残忍,比巷子里的寒风更刺骨!他是来报复的!带着更多的人,更狠的武器!
“跑?还他妈想跑?”王癞子狞笑着,一步步逼近,手里的破木棍尖头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着不祥的寒光。“上次让你这贱骨头走了狗屎运,今天爷爷看你往哪儿钻!”
“癞子哥,跟这臭掏粪的废什么话!上次敢还手,反了他了!”一个满脸横肉的跟班晃着手里的砖头,恶狠狠地叫嚣。
“就是!打断他的狗腿!看他还敢不敢呲牙!”另一个提着木棒的混混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眼神像饿狼盯着猎物。
退路已被堵死!恐惧让陈默浑身僵硬,手脚冰凉。他下意识地想蜷缩,想护住头脸,像上次一样承受,只求能保住性命!
但就在这极致的恐惧中,一种奇异的变化发生了!
也许是《蛰龙眠》带来的那丝微弱气流在应激下的本能流转,也许是五感被强化后捕捉到的信息瞬间涌入大脑——王癞子身后一个混混脚步挪动时踩碎薄冰的轻微“咔嚓”声;另一个混混因兴奋而略显粗重的喘息节奏;王癞子握着木棍的手指因用力而微微泛白的细节;甚至他们身上散发出的、混合着劣酒、汗臭和恶意杀气的浓烈气息……所有这些信息,如同无数细小的冰针,瞬间刺穿了他被恐惧冻结的思维!
巷道的空间、对方的位置、武器的威胁、自己身体的状况……一个极其简陋却无比清晰的“图景”,竟在千钧一发之际,闪电般在他脑海中勾勒出来!
与此同时,一股源自生命最底层的、被反复压抑的愤怒和求生本能,如同压抑已久的火山,在死亡的巨大威胁下,轰然爆发!
“弄死他!”王癞子一声厉喝,手中的破木棍带着风声,狠狠地朝着陈默的胸口捅来!又快又狠!另外三个混混也同时扑上,砖头砸向他的头,木棒扫向他的腿!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
陈默的身体,在恐惧的僵硬和爆发的本能之间,做出了一个完全出乎他自己意料的动作!
他没有蜷缩!没有后退!
他的身体猛地向左后方拧转、下蹲!这个动作极其笨拙,甚至因为牵扯到未愈的旧伤而显得踉跄变形!但就是这笨拙的一拧一蹲,却险之又险地避开了捅向胸口的致命木棍尖!木棍擦着他破烂的衣襟,“嗤啦”一声撕裂了布料,带着一股劲风掠过!
身体拧转下蹲的同时,他的右臂下意识地、几乎是凭着肌肉记忆般抬起格挡!
“砰!”
一声闷响!混混砸来的半块砖头,结结实实地砸在了他格挡的小臂上!剧痛瞬间炸开!骨头仿佛再次裂开!但这一次,手臂没有像上次那样应声而断!一股源自身体深处、微弱却异常坚韧的力量,混合着《蛰龙眠》带来的冰冷气流,在受击的瞬间本能地涌向手臂!硬生生抗住了这沉重的一击!砖头被震得脱手飞出,“哐当”一声砸在旁边的土墙上!
巨大的冲击力让陈默身体猛地一晃,格挡的右臂剧痛钻心,瞬间麻木。但他借着身体拧转下蹲的势能,重心下沉,左脚死死蹬住地面冰冷的泥泞!
恐惧、剧痛、求生的本能、还有那丝微弱却真实存在的“气流”带来的奇异掌控感……所有的一切,在死亡的巨大压力下,熔炼成一股无法言喻的、近乎野兽般的凶悍!
左前方,那个拿着短木棒的混混,因为扑得太猛,一棍扫空,身体正处于前冲未稳的状态,空门大开!肋下,那脆弱的部位,清晰地暴露在陈默因下蹲而变得锐利的视线中!
机会!稍纵即逝!
陈默甚至来不及思考!被恐惧和愤怒烧红的眼睛死死盯住那个空档!身体如同被压抑到极限的弹簧,所有的力量——残余的体力、求生的意志、甚至那缕在体内核心微弱盘绕的冰凉气流——都在这一瞬间,被他本能地、疯狂地压榨出来,狠狠灌注到唯一还能勉强发力的右拳上!
“呃啊——!”
一声困兽般的嘶吼从喉咙深处迸发!带着血沫和绝望的疯狂!
他借着左脚蹬地的反冲力,拧腰、送肩!麻木剧痛的右臂如同一条垂死反击的毒蛇,以快得超出他平日极限的速度,猛地向前一捣!
目标——混混暴露的右侧软肋!
拳头破开冰冷的空气,带着一股微弱却异常凝聚的劲风!
“噗嗤!”
一声沉闷得令人心悸的肉体撞击声,在狭窄的巷道里骤然响起!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王癞子捅出的木棍落空,惊愕地瞪大眼睛。
拿砖头的混混看着自己空空的手,一脸茫然。
挥木棒扫空的混混,脸上的狞笑瞬间僵住,变成了难以置信的惊愕和……剧痛!
而被陈默拳头击中的那个混混,脸上的表情更是精彩至极——从凶狠到茫然,再到一种极致的痛苦和惊恐,如同慢镜头般在他脸上瞬间转换!
“呃……”被击中的混混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怪异的抽气声,眼睛猛地凸出,充满了血丝!他整个身体像一只被瞬间抽掉了骨头的虾米,猛地弓了起来!手里的短木棒“当啷”一声掉在地上。他双手死死捂住被击中的右肋下方,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死人般的惨白!巨大的痛楚让他连惨叫都发不出来,只能张大着嘴,如同离水的鱼,发出“嗬…嗬…”的倒气声,身体剧烈地抽搐着,缓缓地、面条般软倒下去,蜷缩在冰冷的泥地上,痛苦地翻滚!
死寂!
巷子里只剩下寒风呜咽的声音,以及那个倒地混混压抑到极致的、如同破风箱般的痛苦倒气声!
王癞子和另外两个混混,如同被施了定身法,僵在原地,脸上的凶狠和残忍彻底被惊骇和难以置信所取代!他们像见了鬼一样,死死地盯着蜷缩在地痛苦抽搐的同伙,又猛地抬起头,看向那个依旧保持着出拳姿势、微微喘息、眼神却如同受伤孤狼般凶狠锐利的陈默!
那眼神!不再是麻木,不再是恐惧!而是一种被逼到绝境、撕开伪装后露出的、带着血腥气的凶悍和冰冷!
这……这还是那个任他们随意欺凌、像条死狗一样的掏粪工吗?
一股莫名的寒意,瞬间攫住了王癞子等人!比巷子里的寒风更冷!
陈默也愣住了。他保持着出拳的姿势,右拳的骨节传来火辣辣的疼痛,手臂因剧痛和脱力而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他看着地上痛苦翻滚的混混,看着王癞子等人脸上那见鬼般的惊骇表情,一股巨大的、不真实感瞬间淹没了他。
我……打中了?而且……效果这么强?
刚才那一瞬间爆发的速度、力量,还有那精准得近乎本能的一击……这真的是自己做到的?是《蛰龙眠》那微弱的气流带来的?
狂喜还未来得及升起,巨大的危机感便如同冰冷的潮水般将他淹没!
暴露了!彻底暴露了!
王癞子眼中的惊骇迅速被更深的怨毒和一丝……忌惮所取代!他猛地握紧了手中的破木棍,尖声叫道:“妈的!点子扎手!一起上!废了他!”
另外两个混混也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脸上凶光再现,捡起地上的砖头和木棒,再次逼了上来!眼神比刚才更加凶狠,带着一种被冒犯后的狂暴!
不能硬拼!刚才那一拳已经耗尽了爆发力和运气!手臂的剧痛提醒他骨裂可能加重!面对三个红了眼的亡命徒,他毫无胜算!
跑!
这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脑海!陈默没有丝毫犹豫!他猛地转身,不再看地上的混混和王癞子等人,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朝着巷子另一头——窝棚区的方向,发足狂奔!
脚步踉跄,身体因剧痛和脱力而摇晃,每一步都踏在冰冷的泥泞里,溅起肮脏的水花。但他跑得前所未有的快!那微弱的气流似乎在生死关头本能地流转,支撑着他榨干最后一丝体力!风声在耳边呼啸,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如擂鼓!
“站住!”
“别让那杂种跑了!”
王癞子气急败坏的怒吼和混混们的叫骂声从身后传来,脚步声紧追不舍!
陈默不敢回头,只是拼命地跑!冲进窝棚区狭窄、迷宫般的巷道!利用对地形的熟悉,左拐右绕,专挑最脏最乱的缝隙钻!
身后的叫骂声和脚步声渐渐被甩开,变得模糊,最终消失在窝棚区深处此起彼伏的狗吠和婴孩的啼哭声中。
陈默终于支撑不住,背靠着一堵散发着尿臊味的土墙,滑坐在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冰冷的空气如同刀子般刮过灼痛的喉咙。汗水、泥水、还有手臂伤口渗出的血水,混在一起,顺着脸颊往下淌。
他低头看着自己微微颤抖、骨节破裂流血的右拳,又摸了摸肋下依旧隐隐作痛的旧伤。
身体依旧虚弱,伤痛依旧存在。
但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如同地底的暗流,在他疲惫的躯壳深处奔涌。
那是……力量的感觉!
虽然微弱,虽然短暂,虽然代价巨大……但他真切地感受到了!他反击了!他打倒了欺凌者!他逃了出来!
不再是任人宰割的蝼蚁!
希望的火种,在这一刻,被那带着血腥味的反击,浇上了一瓢滚烫的油!
然而,狂喜只持续了一瞬,便被更深的阴霾覆盖。
他抬起头,望向王癞子等人消失的巷道方向,眼神冰冷而凝重。他知道,事情绝不会就此结束。王癞子眼中的怨毒,如同淬毒的钉子。他暴露了……暴露了与以往不同的东西。平静的日子,结束了。
更大的风暴,正在那污浊的暗巷深处,悄然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