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十四章:山雨欲来风满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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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銮殿上,百官肃立。
高坐龙椅的宋维康,目光扫过下方站得笔直的贺闻朝。
他清了清嗓子,用一种看似温和的语调开了口:“贺爱卿。”
贺闻朝出列,抱拳:“臣在。”
“爱卿年少有为,为国征战,劳苦功高。如今年岁也不小了,却至今未曾婚配,朕心实在难安。”
宋维康脸上带着虚伪的笑意:“朕有一女,性情温婉,品貌端庄,虽出身不高,但朕已册封为静安公主。今日,朕便做主,将她赐婚于你,成就一段佳话,也好了却朕一桩心事,爱卿以为如何?”
此言一出,满殿皆惊。
静安公主?
谁不知道那是皇帝多年前酒后临幸一个粗使宫女所生,在宫中地位卑微,形同透明。
如今突然册封,竟是为了赐婚给风头正盛的镇北将军?
这哪里是恩典,分明是赤裸裸的羞辱。
更是明晃晃的夺权。
娶了公主,成了驸马,按祖制,便不能再手握重兵,执掌实权。
这是要一举剥掉贺闻朝的军权,还要踩着他的脸,将贺家的尊严按在地上摩擦。
贺闻朝猛地抬头,拳头在身侧死死攥紧。
他如何不懂皇帝的用意?
这比直接在朝堂上申斥他,罢免他,更令人屈辱。
就在他气血上涌,几乎要不管不顾抗旨的刹那。
一个清冷平静的声音,自文官队列首位响起。
“皇上,臣以为,此事或需斟酌。”
众人循声望去,正是裴疏月。
他出列行礼,面色依旧苍白,神情淡漠。
宋维康眯起眼:“哦?摄政王有何高见?”
裴疏月抬起眼睑,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掠过浑身紧绷的贺闻朝,语气平淡无波,仿佛事不关己的点评:“臣只是觉得……贺将军常年征战于边关,听闻身边连个伺候的丫鬟都无,想必……于男女之事上,还是个未经人事的雏儿。”
他这话说得极其直白,甚至堪称粗鄙,与他平日清冷矜贵的形象大相径庭。
殿内顿时响起一片压抑的抽气声,不少官员脸色古怪,想笑又不敢笑。
裴疏月仿佛没看到众人的反应,继续用那个气死人的平淡语调说道:“静安公主金枝玉叶,身份尊贵。”
“若嫁与贺将军,臣是担心贺将军这般生涩鲁莽,不知能否让公主殿下满意?若是因此夫妻不谐,岂非辜负了皇上的一番美意?还请皇上三思。”
他这番话,听起来像是在质疑贺闻朝“不行”,担心公主受委屈。
实际上是劝皇帝收回成命,贺闻朝是个不懂风情的粗人,配不上公主,陛下您别糟蹋自己女儿了。
可是贺闻朝猛地踏前一步,不再看裴疏月,直接对着龙椅上的宋维康,单膝跪地,声音洪亮,直接破罐子破摔。
“臣贺闻朝,谢主隆恩!”
他抬起头,目光如炬,直视皇帝:“陛下厚爱,将静安公主下嫁于臣,臣感激不尽!必当恪守臣礼,善待公主!此桩婚事,臣——接旨!”
最后两个字,他咬得极重,震得整个金銮殿鸦雀无声。
裴疏月站在一旁,看着他毫不犹豫接旨的背影,听着那斩钉截铁的“接旨”二字,垂在袖中的手轻轻颤抖了一下。
宋维康看着台下这一幕,看着贺闻朝那屈辱却又不得不接旨的模样,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个真正愉悦的笑容。
“好!甚好!贺爱卿深明大义,朕心甚慰!礼部,即刻着手操办静安公主与镇北将军的婚事,不得有误!”
“臣,遵旨。”贺闻朝的声音冰冷,没有任何温度。
他站起身,不再看任何人,径直退回了武官队列之中。
裴疏月终究……还是没能拦住他。
散朝的钟声余音未散,百官们各怀心思,鱼贯退出金銮殿。
贺闻朝胸中堵着一口恶气,他刻意放慢脚步,在汉白玉的台阶上,与那道清瘦苍白的的身影不期而遇。
他停下脚步,侧过头,目光狠狠刮过裴疏月没什么血色的脸,嘴角扯出一个极其刻薄冰冷的弧度,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周遭几个尚未走远的官员听得清清楚楚:
“怎么?王爷方才在殿上,对本将军的”私事”如此关切,莫非……”他故意顿了顿,语气里的恶意几乎凝成实质,“是也羡慕了?也想着让皇上给您赐一门婚事,好尝尝成家的滋味?”
他上下打量着裴疏月,目光最终落在他微显单薄的身形和苍白的唇色上,讥诮道:“只是不知……王爷您这金尊玉贵的身子,如今还有没有那个”福分”和精力……去消受这等美人恩呢?”
周围的空气瞬间凝滞。
几个官员吓得大气不敢出,恨不得自己立刻变成聋子。
裴疏月的脚步倏然停住。
他缓缓转过身,面对贺闻朝那充满攻击性的目光。
他非但没有动怒,反而微微向前倾了倾身,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几乎能感受到彼此呼吸的温度。
他抬起眼,直视着贺闻朝燃烧着怒火的眸子,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清晰:
“贺将军既然这么想知道……”
他的唇角似乎极轻微地勾了一下。
“大可不必劳烦皇上赐婚。本王的福分如何,身子是否消受得起……将军若真好奇,自己来试试,不就一清二楚了?”
“……”
死寂。
连风声都仿佛停止了。
贺闻朝瞳孔骤然收缩,脸上的讥诮和怒火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错愕和难以置信。
他死死盯着裴疏月,像是第一次认识这个人。
他怎么敢……他怎么能在这种地方,说出这种……这种话?!
周围的官员更是魂飞魄散,一个个低着头,恨不得把脑袋塞进胸腔里,假装自己从未存在过。
裴疏月说完,不再看他那副震惊失措的模样,径直直起身,整理了一下丝毫未乱的衣袖。
仿佛刚才只是说了一句“今日天气尚可”。
他不再停留,转身,一步步走下汉白玉台阶,将贺闻朝和那一片死寂的尴尬,彻底甩在了身后。
贺闻朝僵在原地,看着裴疏月决绝离去的背影。
耳边反复回荡着那句“自己来试试”,脸上青一阵白一阵,胸口那股恶气非但没出,反而被堵得更加厉害,还混杂了一种被反将一军,不知所措的憋闷。
摄政王府,书房。
门在身后关上,裴疏月扶着冰凉的桌案,指尖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金銮殿上的一幕幕在他脑中飞速掠过。
宋维康今日之举,绝不仅仅是羞辱那么简单。
他这是要动手了。
先用一个身份卑微的公主捆住贺闻朝,剥夺其兵权,接下来呢?
一个失了兵权、又曾“拥兵自重”,“殴打上官”的驸马,还不是任由皇帝揉圆捏扁?
随便安个罪名,便能让他万劫不复。
那老东西,对贺家的忌惮,终于到了无法容忍的地步。
他要清除贺闻朝这个最大的“隐患”。
不行。
绝对不行。
裴疏月猛地睁开眼。
他不能眼睁睁看着贺闻朝被那对父子如此算计,落得个兔死狗烹的下场。
他必须保住贺闻朝。
可是,如何保?
他自身在朝中已是步履维艰,皇帝对他猜忌日深,太子视他为眼中钉。
以他如今的力量,正面与皇帝抗衡,无异于以卵击石。
他的目光投向窗外,仿佛要穿透重重楼阁,望向某个方向。
贺闻朝……似乎与一直不显山不露水的宋星慈,走得颇近。
而宋星慈……
一个拥有如此秘密,却能隐忍至今,甚至走出娶妃这步棋的皇子,绝不可能真的甘于平庸。
她必然有所图谋。
夺嫡……
这两个字如同闪电,划过裴疏月的心头。
或许……这是一条路。
一条既能保全贺闻朝,也能改变这令人窒息局面的路。
他不再犹豫,转身,对一直静候在一旁、面带忧色的玄七沉声吩咐:
“玄七,准备拜帖。”
玄七抬头:“主子,送往何处?”
裴疏月的声音冷静而坚定,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然:
“七皇子府。”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道:“就说,本王……有要事,需与七殿下,当面一叙。”
七皇子府,书房。
宋星慈正临摹着一幅字帖。
淮宴悄无声息地走进来,将一张拜帖轻轻放在书案一角。
“殿下,摄政王府刚送来的拜帖。”
宋星慈执笔的手未有半分停顿,直至最后一笔勾勒完成,才缓缓放下紫毫。
她拿起那张拜帖,指尖拂过上面属于摄政王的独特印鉴,唇角几不可察地弯起一丝了然的弧度。
早朝上那场堪称闹剧的赐婚,以及裴疏月与贺闻朝之间那火药味十足的冲突,她自然早已通过自己的渠道知晓得一清二楚。
皇帝对贺闻朝动手了。
裴疏月坐不住了。
而他选择来找自己……
这其中的意味,不言而喻。
“他终于……要下场了。”宋星慈低声自语,声音轻得只有她自己能听见。
她将拜帖置于烛火上,看着火苗一点点将其吞噬,化为灰烬。
“淮宴。”她开口。
“属下在。”
“准备一下。”宋星慈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庭院中萧瑟的冬景,“用”雪顶含翠”,再备几样清淡的茶点。裴王爷口味挑剔,身子也未痊愈,需仔细些。”
“是。”淮宴应下,随即又问道:“殿下,会面的地点安排在……”
“就在此处,书房。”宋星慈转过身,目光沉静,“最危险的地方,往往最安全。府内人多眼杂,反倒是这处理政务之地,等闲人不敢靠近。”
她顿了顿,语气加重,每一个字都透着谨慎:“府内外的警戒,交由你亲自布置。启用我们最隐秘的那批人手,确保从裴王爷踏入府门到离开,绝不能让任何人察觉他的到来。尤其是东宫和宫里那边的眼睛。”
“属下明白!”淮宴神色一凛,立刻领命。
此事关乎重大,一旦走漏风声,不仅合作无从谈起,更会为殿下引来灭顶之灾。
“去吧。”宋星慈挥挥手。
淮宴躬身退下。
书房内,宋星慈独自一人,缓步走回书案前。
她看着那摊开的字帖,上面写着一个笔力内敛的“静”字。
山雨欲来风满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