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沙王宫，夜色已深，灯火却通明，带着战败后屈辱的压抑。
    年仅十五岁的江予若被传唤至父王江正益的书房。
    她穿着一身素净的宫装，小小的脸上还带着未脱的稚气，一双大眼睛里满是惶惑不安。
    平沙战败，举国惶惶，她知道定然有大事发生。
    江正益坐在案后，仿佛一夜之间苍老了许多，眉宇间尽是疲惫和一种无奈的阴沉。
    他看着自己这个最小的女儿，眼神复杂。
    “予若，”他开口，声音沙哑，“云昭国皇帝下旨……要你前往云昭，与他们的七皇子宋星慈和亲。”
    “和亲？”江予若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惊恐。她虽年纪小，也知“和亲”二字意味着什么。
    那是要她离开故土，去一个完全陌生的敌国，嫁给一个素未谋面的人！
    “父王！我……”她下意识地想拒绝，声音里带上了哭腔。
    “住口！”江正益厉声打断她，眼神锐利而冰冷，“这不是你能拒绝的事！这是云昭皇帝的旨意，也是我平沙不得不付出的代价。”
    江予若被父王从未有过的严厉吓得噤声，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不敢落下。
    江正益看着她这副模样，语气稍稍缓和，却更透出一股沉重的压力：“予若，你是我平沙的公主，享万民供奉，如今国难当头，这便是你的责任。”
    他站起身，走到江予若面前，按住她瘦弱的肩膀，压低声音道：“而且，听闻那个七皇子宋星慈，在云昭皇室中毫不起眼，据说相貌丑陋，资质更是愚钝不堪，是个彻头彻尾的废物。你嫁过去，虽是委屈，但至少不会卷入他们太多的纷争，或许能安稳度日。”
    这话与其说是安慰，不如说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打击。
    嫁给一个又丑又蠢的废物皇子？
    江予若的心沉到了谷底，小小的身子微微发抖。
    但江正益的话还未说完。他目光沉沉地盯着女儿，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除此之外，你到了云昭，还需时刻留心，尽可能多地打探云昭朝廷的动向，军政消息……尤其是关于他们下一步对我平沙有何打算。定期会有人与你联系，将消息传回国内。”
    江予若惊恐地睁大了眼睛，打探消息？这……这是让她去做细作？！
    “父王！我……我不会……我害怕……”她声音颤抖，下意识地后退一步。
    江正益的手用力抓住她的肩膀，不容她退缩，语气近乎冷酷：“你必须学会！予若，这不是请求，是命令！为了平沙，为了你的故土和族人，你必须这么做。记住，你永远是平沙的公主！”
    最后那句话，像是一道沉重的枷锁，狠狠铐在了江予若稚嫩的肩膀上。
    她看着父王眼中不容置疑的决绝和深藏的野望，所有反抗的言语都堵在了喉咙里。
    巨大的恐惧和茫然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
    她不能拒绝和亲，更不能拒绝这附加的危险的任务。
    最终，她只是苍白着小脸，机械般地点了点头，眼泪无声地滑落脸颊。
    “儿臣……遵命。”
    声音轻得如同叹息，带着十五岁少女无法承受的重量。
    江予若失魂落魄地走出父王的书房，小小的身影在空旷华丽的宫廊里显得格外单薄无助。
    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无声地往下掉，她甚至忘了去擦。
    刚拐过一道回廊，一个高大的身影便如同沉默的影子般，迅速而坚定地挡在了她面前。
    是靖川。
    他穿着平沙宫廷侍卫的服饰，身姿挺拔如松，面容还带着少年的青涩，却紧绷着，眉头拧得死紧。他看着江予若哭得通红的眼睛和苍白的脸，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却半天只挤出几个干巴巴的字：
    “公主……别，别哭。”
    他本就话少，一着急，更是有点结巴，听起来笨拙又僵硬。
    江予若抬起泪眼朦胧的眼睛看着他，心里的委屈和害怕一下子找到了宣泄口，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靖川……父王……父王要我去和亲……嫁给云昭国那个又丑又蠢的七皇子……还要我……还要我……”
    后面“打探消息”那几个字，她哽在喉咙里，说不出口，只是哭得更凶了，瘦弱的肩膀一抽一抽的。
    靖川听着，拳头猛地攥紧了，指节捏得发白。
    他不懂那些复杂的朝政算计，只知道公主哭了，公主很难过，公主要去很远很危险的地方。
    “靖川……”江予若声音小小的，带着哭腔，“我们……要去很远很远的地方了，可能……再也回不来了。”
    靖川看着她红红的眼睛，重重点头，语气没有丝毫犹豫：“属、属下知道。公主去、去哪，属下就去哪。”
    没有什么花哨的承诺，只有最直白、最朴素的决心。他会跟着她，保护她，直到最后一刻。
    江予若抬起泪眼，看着靖川那双写满焦急和忠诚的眼睛，看着他因为紧张而微微涨红的脸，听着他那结结巴巴却无比认真的保证，心里的恐惧和冰冷，仿佛被注入了一丝微弱的暖流。
    她依旧害怕，依旧茫然，但至少不是完全孤身一人。
    她用力抹了把眼泪，吸了吸鼻子，带着浓重的鼻音，极小声道：“……嗯。”
    三日后，云昭国京城外，皇家别馆。
    夜色浓重，别馆内却灯火通明，为即将到来的和亲公主做准备。
    压抑的气氛笼罩着每一个角落。
    江予若独自坐在布置华丽的房间里，小手紧紧攥着衣角，望着窗外陌生的夜景，大眼睛里盛满了彷徨与抗拒。
    明日，她就要被送入那座深不见底的皇宫，去见那个据说又丑又蠢的七皇子，然后嫁给他。
    靖川如同往常一样，沉默地守在外间。
    他的目光透过门缝，能看到公主单薄的背影和那双无神地望着镜子的眼睛。
    他知道公主不开心，很害怕，一点也不想嫁。
    那些关于七皇子宋星慈不堪的传闻，他也听说了。
    一想到公主要嫁给那样一个人，日后在异国他乡受尽委屈，靖川的心就像被放在火上烤一样难受。
    他不懂什么家国大义，也不懂政治权衡，他只知道，不能让公主跳进这个火坑。
    一个简单直接，甚至堪称鲁莽的念头，在这个少年侍卫心中疯狂滋生。
    只要那个七皇子死了，公主是不是就不用嫁了？
    这个念头一旦出现，就再也无法遏制。
    夜深人静，别馆内的喧嚣渐渐平息。
    靖川最后看了一眼内室方向，公主似乎已经疲惫地睡下了。
    他悄无声息地潜出了别馆，凭着白日观察，竟真的被他摸到了七皇子府邸的外围。
    皇子府邸守卫远比别馆森严，但靖川身手极为了得，擅长隐匿和突击。
    他避开几队巡逻的护卫，翻过高墙，落入院内，根据房屋制式判断着主院的方向。
    就在他即将靠近一处看似主人居所的建筑时，一道凌厉的劲风骤然从侧后方袭来。
    靖川心中警铃大作，猛地侧身回刀格挡。
    一声清脆的金铁交击之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火星四溅。
    袭击他的人，身法灵动，招式刁钻，一柄短剑使得出神入化。
    靖川猛地回头，正好对上一双微微上挑的丹凤眼，目光凌厉，带着杀意。
    是宋星慈的侍卫淮宴。
    两人瞬间缠斗在一起。
    刀光剑影，在月色下飞快交错。
    靖川力大势沉，刀法大开大合，带着一股狠劲，只想尽快突破防线，去找那七皇子。
    而淮宴则身法轻盈，剑走偏锋，更擅长技巧与周旋，将靖川的所有攻势一一化解。
    一时间，竟斗得难分高下，谁也奈何不了谁。
    但这里的动静很快惊动了府中其他护卫，远处传来了呼喝声和急促的脚步声。
    淮宴眸光一冷，剑势陡然加快，如同疾风骤雨，逼得靖川连连后退。
    靖川心中焦急，攻势更猛，却也因此露出了破绽。
    淮宴的短剑如同毒蛇般寻隙而入，极其刁钻地在他左臂上划开一道深可见血的口子。
    剧痛传来，靖川闷哼一声，动作一滞。
    就在这瞬间，更多的护卫已经围拢过来。
    靖川心知今日刺杀已然无望，再缠斗下去必陷重围。
    他恶狠狠地瞪了淮宴一眼，仿佛要将她的模样刻在心里，随即毫不恋战，猛地虚晃一刀，逼退淮宴半步，转身便朝着来时的高墙疾掠而去。
    “追！”淮宴冷声下令，却没有亲自去追，只是持剑站在原地，看着那道迅速消失在夜色中的背影，眉头微蹙。
    这刺客身手不凡，路子却野得很，不像是京中惯常的势力。
    而且，目标明确直指殿下。
    她收起短剑，看了一眼剑刃上残留的血迹，转身快步走向内院，她必须立刻将此事禀报宋星慈。
    靖川捂着流血的手臂，狼狈地甩开了追兵，逃回了别馆外的藏身之处。
    他靠在冰冷的墙上，粗重地喘息着，臂上的伤口火辣辣地疼。
    刺杀失败了。连正主都没见到。
    明日公主还是要踏入那座皇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