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四章:看你好骗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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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贺闻朝气得脸色铁青,语无伦次却又无法发作的模样,裴疏月嘴角几不可察地弯起一个极细微的弧度,那双总是深不见底的眸子里,飞快地掠过一丝机淡的狡黠笑意。
他忽然放弃了那套敷衍的解释,微微向前倾身,靠近贺闻朝因愤怒而涨红的耳朵,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轻飘飘地扔出一句:
“看你好骗呗。”
这五个字,像点燃炸药桶的最后一点火星。
贺闻朝气得牙痒痒,额角青筋暴起,瞪着他,几乎是从牙缝里往外挤字:“裴疏月,你记着!你给老子记好了!以后我要是再对你心软,再信你一句鬼话,我、我他妈就是狗!是你养的那条哈巴狗!”
这句狠话掷地有声,在清晨的走廊里回荡。
贺闻朝撂下这句话,猛地甩开裴疏月的手腕,扭头就走。
裴疏月独自站在原地,揉着被攥得发红的手腕,看着他那副仿佛下一秒就要拔刀砍人的背影,嘴角那抹带着戏谑的笑意慢慢淡了下去,消失无踪。
半晌,他才几不可闻地低语了一句,声音轻得如同叹息,刚刚出口便消散在清晨微凉的空气里,除了他自己,无人听见:
“……可惜。”
他微微停顿,像是自嘲,又像是预言,极轻地补充了后半句。
“你当狗的时候……也确实不少。”
前厅内,气氛凝重。
简陋的木桌上摊开着一张临州地舆图,纸张粗糙,上面用简陋的墨笔标注着几个巨大的灾民聚集点和寥寥无几的粥棚位置。
临州府尹赵德明正指着图中城西一块被特意圈出的区域,面露难色,声音里带着恰到好处的忧虑和无奈:
“王爷,将军,非是下官不尽心,实是城西地势最为低洼,积水至今未退,污水横流,疫病已有滋生之兆。”
“如今灾民聚集最多,乌泱泱一眼望不到头。现有的两处粥棚早已不堪重负,每日发放的米粥……唉,”他重重叹了口气,偷眼觑了一下上方两位大人的神色,才继续道,“虽是严格按上头定的量调拨,可这人数……仍是杯水车薪,难以为继啊。”
他话音未落,旁边一位手指上戴着个硕大玉扳指的钱姓乡绅立刻接口,语气颇为慷慨激昂,仿佛忧国忧民到了极点:“王爷明鉴!贺将军明鉴!赵大人所言句句属实!我等乡绅虽感念皇恩,竭力筹措,捐钱捐物,奈何本地粮仓存米实在有限,加之近日暴雨不断,道路泥泞不堪,车马难行,外地调粮又迟迟未至,这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他说着,竟抬起袖子,装模作样地抹了抹眼角并不存在的眼泪:“每日熬粥,我等都是亲眼盯着,已是尽量稠厚了,恨不得一粒米掰成两半煮,就这……还是不够分啊……”
贺闻朝眉头紧锁,他昨日亲自骑马去城西看过,那惨状至今历历在目。听到这推诿扯皮之词,他心中怒火腾起,手指重重敲在舆图城西的位置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杯水车薪?赵府尹,我昨日巡视,亲眼所见,粥稀可照人!兵士回报,领到的粥米不足定额七成!这短缺的米粮,进了谁的肚子?!”
听到贺闻朝的话,两人俱是一颤,脸色微白。
赵德明急忙辩解:“将军息怒!实在是……实在是灾民数量远超登记在册之数,下官……”
“哦?远超在册之数?”不等他说完,一直沉默品茶的裴疏月忽然淡淡开口。他放下茶盏,声音不大,却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玄七,将户部核验的临州府历年粮仓出入库档册,以及近日各地调粮的接收单据,拿给赵大人和钱老爷看看。”
玄七立刻捧上一叠账册。
裴疏月看也不看那两人瞬间煞白的脸,慢条斯理地继续说道:“据档册所载,即便算上所有未登记流民,现有存粮也绝不该是如此光景。至于调粮……三日前,第一批江南粮船就已抵达邻县码头,为何至今未入临州官仓?”
他抬起眼,目光平静地扫过赵德明:“赵大人,这路上的损耗……未免也太大了些。”
贺闻朝闻言,立刻抓住话头,一拳砸在桌上,震得茶盏哐当作响:“原来是耗子钻了粮仓!王爷既已查明,何必再多费口舌!来人——”
“贺将军。”裴疏月出声打断他,语气依旧平稳,“捉贼拿赃,尚未核实清楚,岂可贸然动兵,惊扰地方?依本王看,当务之急是稳住灾情。赵大人,”他转向面无人色的府尹,“本王给你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即刻起,所有粥棚由本王带来的户部吏员接手,统一计量发放。你府衙差役全力配合,若有阳奉阴违者……”
他顿了顿,指尖在账册上轻轻一点,声音微冷:“这上面的数目,正好一并清算。”
贺闻朝立刻明白了他的意图。
裴疏月要的是人赃并获,一网打尽,而自己则想快刀斩乱麻,先稳住局面。
他虽不满裴疏月这迂回手段,却也知道这是最稳妥的办法。
他冷哼一声,接话道:“既如此,本将军麾下兵士分驻各粥棚维持秩序,倒要看看,谁敢在眼皮子底下再偷一粒米。”
这话既是支持,也是警告,更是将军事控制权抓在了手里。
裴疏月看了他一眼,并未反对,只是补充道:“甚好。此外,兵士还需抽调一队人手,持本王手令,即刻前往邻县码头,”护送”那批”延误”的粮船入仓。若有阻拦,以谋逆论处。”
他将“护送”二字咬得极重。
两人一唱一和,一个掐断贪污的后续,一个控制现有发放并追回赃粮,一个用律法施压,一个用武力震慑。
配合得天衣无缝,根本没给赵德明等人任何反应和串通的机会。
赵德明和钱乡绅早已汗如雨下,瘫软在地,连称“遵命”。
会议接近尾声,事宜大致安排妥当。
裴疏月端起手边的茶盏,轻轻吹了吹浮沫,眼帘微垂,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用一种极其自然的语气对身旁的玄七吩咐道:
“对了,玄七。本王的屋子似乎有些漏雨,昨夜扰得人不得安眠。今日记得寻个可靠的匠人,好好检修一番。”
“噗——咳咳!”
贺闻朝正端起茶杯灌了一口,试图压下火气,闻言猛地被呛到,剧烈地咳嗽起来,脸都涨红了。
他狠狠瞪向裴疏月。
这混蛋!他绝对是故意的!
裴疏月却像是完全没注意到他的失态,慢条斯理地呷了口茶,这才缓缓抬眸,看向咳得惊天动地的贺闻朝,眉头微蹙。
“贺将军这是怎么了?可是身体不适?”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补充道,“若是感染了风寒,可需好好休息,切勿再逞强了。”
最后几个字,他说得缓慢而清晰。
贺闻朝的咳嗽声戛然而止。他
死死盯着裴疏月那张一本正经,甚至带着点关切表情的脸,胸口剧烈起伏。
在场其他人面面相觑,完全搞不懂这两位上官之间这突如其来的诡异气氛是怎么回事。
只有玄七默默低下头,眼观鼻鼻观心,恨不得把自己缩成一团。
贺闻朝深吸一口气,再深吸一口气,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克制力,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
“多谢王爷关心!末将、好、得、很!”
裴疏月闻言,唇角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随即恢复如常,淡淡道:“那便好。”
他放下茶盏,起身,目光扫过众人:“既已议定,便各司其职,尽快落实吧。”
“是!下官遵命!”众人如蒙大赦,连忙起身恭送。
裴疏月率先迈步走出前厅。
贺闻朝黑着脸,几乎是同时站起身,大步跟了上去,两人前一后,保持着一种微妙而紧张的距离,消失在众人的视线里。
满屋子的人暗自揣测。
这二位爷,到底是默契十足,还是结了什么私仇啊?
贺闻朝走到裴疏月面前,脸色依旧不善,硬邦邦地道:“王爷好算计,只是未免太慢!”
裴疏月淡淡瞥他一眼:“贺将军雷厉风行,却也须知打草惊蛇的道理。若非人赃并获,今日拿了赵德明,明日还会有李德明、王德明。根子不除,灾粮永远到不了灾民嘴里。”
贺闻朝自然明白这个道理,只是不忿被他如此利用,嘴上却不认输:“但愿王爷这慢工出的细活,别让更多人饿死!”
“不劳将军费心。”裴疏月语气疏淡,“将军管好军务,肃清粥棚秩序即可。若再有稀粥之事,本王唯你是问。”
“你——!”
贺闻朝气结,这倒打一耙的本事真是无人能及!
“对了。”裴疏月忽然叫住正要离开的贺闻朝,目光落在他背上,“今晚没什么事,将军正好可以去查你想查的那件事。”
贺闻朝脚步顿住,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硬邦邦地回了一句:“用不着裴大人操心。”
“要是今晚不去,”裴疏月不紧不慢地添上一句,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以后……可未必再有这样的机会了。”
贺闻朝猛地停住,站在原地,背影显得有些僵硬。他沉默了很长时间,最终什么也没说,头也不回地走了。
裴疏月看着他那决绝的背影,眼神微微闪动。他偏过头,低声对玄七吩咐:“让我们的人盯紧钱乡绅和赵德明那几家,尤其是家眷,有什么风吹草动,立刻扣下。”
“是。”玄七低声应道。
“还有,”裴疏月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今晚你想个办法,把太子的眼线引到贺闻朝屋里去……做得自然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