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八章:本王的身体向来不好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30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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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里,奔波了一整日的队伍,总算在官道旁最近的一处驿站勉强歇下了脚。这驿站地处偏僻,又经了水患,显得格外破败萧条,墙皮剥落,檐角挂着的灯笼在夜风中摇晃,投下昏黄的光晕。
    驿丞诚惶诚恐,所能提供的最好上房也只有区区两间,自然毫无悬念地分给了身份最为尊贵的摄政王与手握兵权的镇北将军,两间房还正好门对着门。
    贺闻朝站在自己房门口,盯着对面那扇关得严严实实的的门,心里头一阵没来由烦躁。
    自从白天他从裴疏月的马车里出来之后,这一路上,那人几乎没露过面,连吃饭都在车里解决,摆明了是躲着他。
    那种被全然无视,仿佛五年前那段感情只有他一个人还记得的感觉,像根细刺,扎得他浑身不自在。
    他深吸了一口驿站清冷潮湿的空气,试图将心里那点不合时宜翻涌的情绪狠狠压下去,转身大步下楼,借着查看粮草安置、巡视兵士布防来分散注意力。
    等他将一切事务安排妥当,确保万无一失,已是深夜。万籁俱寂,只剩下驿栈外呼啸的风声和更远处隐约传来的野狗吠叫。他这才感到胃中空落,去厨下端了驿卒准备的简单饭食。
    一碗早已不再滚烫、只剩微温的清粥,一碟咸菜,两个冷硬的馒头,重新走上木楼梯。
    脚步在裴疏月的房门前不自觉地顿住。他盯着那扇门,犹豫了片刻,脑中闪过白天车内那个突如其来的拥抱和低语,最终还是抬手,用指节不轻不重地叩响了门扉。
    里面没有任何回应。
    贺闻朝的眉头拧了起来,又加重力道敲了几下:“裴疏月?”
    依旧一片死寂。
    一种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他。他也顾不得礼数,猛地推开房门。
    房间内空无一人。烛火未燃,冰冷的空气里,只有窗外透进来的微弱月光,勾勒出家具模糊的轮廓。
    贺闻朝的心猛地一沉。他去哪了?难道……
    就在他心神剧震的瞬间,一个清冷的声音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叹息,自他身后的走廊阴影处响起:
    “贺将军深夜不请自来,闯入本王的房间,是想做什么?”
    贺闻朝骤然转身。
    只见裴疏月不知何时出现的,正慵懒地倚靠在对门他自己房间的门框上,身上只随意披着一件月白色的丝质外袍,带子松松系着,露出小片白皙的胸膛和锁骨的轮廓。墨黑的长发并未束起,湿漉漉地披散在肩头,还在滴着水。
    月光勾勒出他清瘦的侧影和似笑非笑的唇角,眼神在暗影里看不真切,却无端透出几分危险的意味。
    他显然刚刚沐浴过,身上带着湿润的水汽,发梢还挂着些水珠。
    贺闻朝一时语塞,端着那碗温热的粥,站在空无一人的房间门口,显得格外突兀和……愚蠢。
    “我……”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勉强找回自己的声音,“见王爷未曾用饭,送来些粥菜。”这理由在此情此景下,苍白得可笑。
    裴疏月轻笑一声,那笑声里听不出什么情绪,却又莫名其妙的带着刺。
    “有劳贺将军挂心。”他慢条斯理地说,目光掠过贺闻朝手中的粥碗,并未接过去,“本王不饿。倒是将军,一路辛劳,还是自己多用些,养足精神才好。”
    他顿了顿,语气忽然转深,意有所指:“江南局势复杂,流民之中鱼龙混杂,将军肩负护卫之责,夜里……还是莫要乱走的好。万一撞见什么不该看的,或是让别人瞧见了,伤到了将军,耽误了赈灾,本王可不好向皇上交代。”
    他在警告他。警告他不要试图私下调查。
    贺闻朝端着碗的手指蓦地收紧,指节泛白。粥碗的温度透过粗瓷传递到手心,却丝毫驱不散他心底骤然升起的寒意和怒火。
    他抬眼,直视着阴影中的裴疏月,试图从那片模糊的光影里分辨出丝毫真实的情绪。
    “不劳王爷费心。”贺闻朝的声音沉了下去,带着军人特有的冷硬和不容置疑的决心,“该找到的人,末将一定会找到。该查清的事,也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水落石出之前,末将惜命得很。王爷莫要失了本心,还是顾好自己赈灾的”本职”为好,江南百姓,等不起。”
    最后几个字,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两人隔着一道昏暗的走廊,无声对峙着。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彼此间激烈碰撞又死死压抑的视线。
    许久,裴疏月忽然又极轻地笑了一下,站直了身体。
    “那就好。”他不再看贺闻朝,转身推开自己房间的门,声音慵懒地飘过来,“夜深了,将军请回吧。本王要歇息了。”
    门在他身后轻轻合上,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响,彻底隔绝了两个世界。
    贺闻朝独自站在空寂的走廊上,手里那碗渐渐冷透的粥,变得无比沉重。
    他看了一眼对面那扇紧闭的房门,又低头看了看手中的粥,最终面无表情地转身,将粥碗放在门口的栏杆上,大步流星地走回自己的房间,重重关上了门。
    没过多一会儿,窗外就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雨点敲打着窗棂和瓦片,声音细密而绵长,不绝于耳。贺闻朝躺在床上,听着外头的雨声,脑子里翻来覆去全是裴疏月刚才那些带着警告意味的话。
    他又忍不住想起白天在马车里,裴疏月呼在他脖颈上的温热气息……要是当时没硬推开他,自己会不会就……就那么由着他抱一路?
    正心烦意乱地胡思乱想着,门外突然传来了几下轻微的敲门声。
    “谁?!”贺闻朝瞬间警觉,猛地从床上坐起,手下意识按上了放在枕边的佩剑剑柄,沉声问了一句。
    雨声掩盖了许多细微的声响,让他无法分辨门外是谁。
    门外没人应声,只有那敲门声又响了起来,比刚才更急、更清晰了些,带着一种执拗。
    贺闻朝皱紧眉头,心中疑窦丛生,翻身下床,走到门边,深吸一口气,一把拉开了门。
    门**着的,竟是他以为早已安歇的裴疏月。
    他浑身几乎都湿透了,像是刚从雨里走来,墨色的发丝湿淋淋地贴在苍白的额角和脸颊上,不断有水珠顺着下颌线滚落,将那身素色的寝衣浸得颜色深暗,紧紧贴着身体,勾勒出清瘦乃至有些单薄的骨架。他就那样安静地站在昏黄摇曳的廊下光晕里,微微抬着眼,看着贺闻朝,唇色被冻得有些发白。
    “本王的屋子漏雨了。”他开口,声音被雨声衬得有些模糊,却依旧带着那股子挥之不去的矜持,“想来贺将军这里借住一晚。”
    贺闻朝的第一反应就是拒绝。他眉头瞬间拧紧,侧身让出通道,下意识就想指向楼下:“漏雨?你去寻店……”
    话没说完,就被裴疏月一声压抑着的咳嗽打断了。
    他抬起手掩住唇,肩头随着咳嗽微微颤动,显出几分难得的脆弱。他抬起眼,那双总是蕴着深沉算计的眸子,此刻被浓密睫毛上沾染的水汽晕染,竟显得有些模糊失焦,甚至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
    他看着贺闻朝,声音低了下去,混在雨声里,带着一种近乎无奈的、极轻的喟叹:
    “贺将军也知道……本王这身体,向来就不算好。经不得湿冷风寒。”
    这句话像一枚精准的软针,轻巧地扎破了贺闻朝所有预备好的冷硬的拒绝。他猛地想起裴疏月单薄的身形,苍白的面容,喝下太子送来的药时……
    那些记忆不受控制地翻涌上来,连同那点可耻的,从未真正熄灭的关心一起,扼住了他的喉咙。
    他所有的话都堵在了胸口,最终只化作一声几乎听不见的叹息,侧身让开了门:“……进来。”
    裴疏月也没道谢,仿佛这是理所当然,缓步走了进来,带进一身潮湿的寒意。
    贺闻朝关上门,转过身,看着那人湿透的背影,水迹甚至滴落在地板上,形成一小片深色。
    他头发还湿漉漉地贴在颈侧,看着就冷。
    贺闻朝眉头皱得更紧,心里恶狠狠地骂了句“麻烦精”,身体却已经先于理智一步行动
    。他走到房间角落的旧盆架边,一把扯过那里搭着的一条还算干净柔软的布巾,然后大步走回裴疏月面前,几乎带着点粗鲁的力道,将他推到床边勉强坐下,自己则站在他的面前,居高临下地将布巾盖在他那颗湿漉漉的脑袋上,动作很大、近乎发泄般地胡乱揉擦起来。
    动作幅度很大,仿佛在跟谁赌气,但落下的力道却在触碰到头发时不自觉地放轻了几分。
    裴疏月似乎愣了一下,身体有瞬间极其细微的僵硬,像是从未预料到会是这样。
    但他却没有躲开,也没有出声斥责,只是微微垂下了眼睫,安静地坐在那里,任由贺闻朝动作粗鲁却又暗藏细致地替他擦拭着不断滴水的湿发。
    昏黄的灯光下,他苍白的侧脸隐在布巾的阴影里,看不清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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