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衍宗的空气，仿佛凝结成了冰。
    往日里仙鹤翔集、灵气氤氲的峰峦，此刻被一层化不开的阴霾笼罩。这阴霾并非来自天际，而是源自每一位弟子的心头，源自那座被无数禁制和阵法层层封锁的静室。
    静室之内，药香浓郁得几乎令人窒息。
    沈清澜静静地坐在床沿，目光一瞬不移地落在床榻之上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上。萧景珩双目紧闭，面容苍白如金纸，往日里那双蕴含着星辰大海的深邃眼眸，如今只剩下死寂。他的呼吸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若非胸口还有一丝几不可察的起伏，任谁都会以为他已是一具冰冷的尸体。
    最触目惊心的，是他体内那股曾经霸道无匹的龙气，此刻却溃散得一塌糊涂，如同脱缰的野马，在他经脉中横冲直撞，非但无法滋养己身，反而在不断加剧着伤势。而这一切的根源，在于他那引以为傲的龙纹玉骨。
    此刻，那曾坚不可摧的玉骨之上，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纹。每一道裂纹，都像是一道狰狞的伤疤，深可见骨，丝丝缕缕的混沌气息从裂缝中逸散出来，与溃散的龙气交织，形成一种致命的混乱。裂纹还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极其缓慢地蔓延着，仿佛一张正在收紧的死亡之网。
    沈清澜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他冰冷的脸颊，指尖传来的寒意，直刺她的心脏。她能感觉到，他的生命之光，正在随着那龙骨的碎裂，一点点地黯淡下去。
    她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攥住，痛得无法呼吸。作为律法峰主，她习惯了用理智和逻辑去分析一切，可在此刻，所有的冷静都土崩瓦解。她只知道，那个曾为她焚尽鼠群巢穴，为她硬承血魂老怪一击，为她化作龙盾护她周全的男人，正在她的面前，一点点地走向凋零。
    “清澜……”宗主苍老而疲惫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沈清澜没有回头，声音沙哑得不像自己的：“宗主，我……我找不到办法了。”
    她动用了宗门所有的典籍，尝试了无数种疗伤的丹药和阵法，甚至不惜耗费自己本就脆弱的精神力，以新生的法则之力去梳理他体内狂暴的能量。但一切都收效甚微。她的法则之力，如同涓涓细流，面对他体内那片由龙气溃散和混沌侵蚀形成的汪洋大海，只能起到暂时的安抚，却无法从根本上修复那濒临破碎的龙骨。
    宗主叹了口气，走到她身边，看着萧景珩的模样，眼中满是痛惜。“他的伤，根源于龙骨与混沌之力的冲突。寻常天材地宝，已无法承载这等层次的修复。除非……”
    “除非什么？”沈清澜猛地回头，眼中燃起一丝希望的火苗。
    宗主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斟酌用词。“除非是传说中的神物。比如，蕴含创世生机的”混沌源髓”，或是上古神兽的”九窍玲珑心”。但这些都只存在于最古老的记载中，虚无缥缈，万古难寻。”
    希望的火苗，瞬间熄灭。
    沈清澜眼中的光芒再次黯淡下去，她缓缓低下头，长发垂落，遮住了她脸上的表情。静室内的空气，沉重得仿佛能滴出水来。
    就在这绝望的寂静中，一名执法堂弟子神色慌张地冲了进来，在门外跪下：“启禀宗主、峰主！在清理战场时，从一名重伤垂死的幽冥宗弟子口中，审问出了一些……一些话。”
    “说。”宗主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
    那弟子颤抖着道：“那弟子……他临死前，神志不清，反复呢喃着几句话……”血魔天尊……在……归墟……等……钥匙……””
    “归墟？”
    沈清澜猛地抬起头，这两个字如同两道惊雷，在她脑海中炸响！
    这个词，她不久前才刚刚见过！就在她翻阅那些最古老、最晦涩的宗门典籍，寻找修复龙骨之法时，在一卷记载着上古秘闻的龙皮卷上，看到过关于“归墟之海”的描述。
    “宗主！”她霍然起身，快步走到那弟子面前，声音因激动而微微颤抖，“他可还说了别的？关于”归墟”，关于”钥匙”？”
    弟子被她身上陡然爆发的气势吓得一哆嗦，连忙道：“没……没有了，说完那几句就咽气了。只是……只是他提到”归墟”时，脸上带着一种……一种近乎狂热的恐惧。”
    沈清澜没有再问，她转身冲出静室，身形化作一道流光，直奔宗门藏书阁的最深处——那处只有宗主和历代律法峰主才能进入的“万卷楼”。
    宗主看着她决绝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随即对那弟子道：“传令下去，封锁消息，尤其是”归墟”二字，不得外泄！”
    万卷楼内，岁月静好，仿佛外界的风雨与此地无关。沈清澜却无心感受这沉淀了万年的书卷气。她凭借记忆，径直走向最偏僻的角落，取下了那卷散发着古老气息的龙皮卷。
    卷轴展开，苍劲的古字映入眼帘。
    “……天地未开，混沌未分，有墟焉，名曰归墟。乃混沌残留之地，空间错乱，时间无序，万物归寂，亦是万物之始……归墟之海，深处或有混沌源髓，乃创世之初的一缕本源生机，可死肉白骨，重塑乾坤……然，归墟险恶，元婴真君亦不敢轻入，入者，十死无生……”
    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重锤，狠狠地敲在沈清澜的心上。
    混沌源髓！
    修复萧景珩龙骨的唯一希望，就在这九死一生的归墟之海！
    而那幽冥宗弟子的话，则像是一把钥匙，将这虚无缥缈的希望，与一个具体而危险的目标连接了起来。血魔残魂在等“钥匙”，而“钥匙”在归墟。血魔残魂是龙族的死敌，他等的“钥匙”，会不会……会不会就与龙族，与混沌源髓有关？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便如疯长的藤蔓，瞬间缠绕了她的整个心神。
    她不知道那“钥匙”是什么，也不知道血魔残魂为何会在归墟。但她知道，这是她唯一的机会。为了萧景珩，哪怕是刀山火海，哪怕是十死无生，她也必须去！
    她收起卷轴，转身便要离去。
    “清澜。”
    宗主的声音，不知何时已在楼外响起。他缓步走进来，看着她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决绝，长长地叹了口气：“你已经决定了。”
    “是。”沈清澜的回答，只有一个字，却重如千钧。
    “不可！”宗主的声音陡然严厉起来，“归墟是什么地方？那是连元婴老祖都要退避三舍的绝地！你如今精神本源未愈，修为虽有所悟，却仍在筑基，此去与送死何异？！你是天衍宗的未来，是律法峰的支柱，你不能如此任性！”
    “宗主。”沈清澜直视着他，眼神清澈而坚定，“若没有景珩，天衍宗的未来，律法峰的支柱，于我而言，又有何意义？”
    她顿了顿，声音放缓，却多了一股令人无法抗拒的力量：“我知道此行凶险。但我并非毫无准备。我在古墟中，曾触及”创世法则”的碎片，对”分离”与”聚合”有了些许感悟。归墟之海，核心在于”混沌”与”无序”，而我的”律令”，正是为了建立”秩序”。或许，这正是我能应对归墟的法门。”
    她抬起手，掌心向上。一缕微弱的精神力溢出，在她掌心凝聚成一枚小小的、不断变幻形态的符文。那符文时而分离，时而聚合，蕴含着一种奇妙的韵律。
    “这是”分离/聚合”法则的雏形。”沈清澜轻声道，“在归墟那空间错乱之地，或许能助我辨别方向，规避致命的乱流。宗主，这是我唯一的希望，也是……景珩唯一的希望。”
    宗主沉默了。他看着沈清澜掌心的法则符文，又看着她那双映照着星辰与决心的眼眸，心中百感交集。他想起了云中子祖师的留言，想起了沈清澜那匪夷所思的成长轨迹。或许，她真的就是那个能创造奇迹的“变数”。
    良久，他再次长叹一声，这一次，却带着一丝释然。
    “罢了……罢了。”他从储物戒指中取出一枚闪烁着空间波动的龙形鳞片，正是萧景珩留给沈清澜的龙鳞空间符。“这是景珩的龙鳞，与他心神相连。带上它，或许能在关键时刻，为你打开一条生路。”
    他又拿出一枚玉简：“这是我宗门关于归墟之海的所有记载，虽不多，或可为你解惑。清澜，记住，你的命，不只是你自己的。活着回来。”
    沈清澜接过龙鳞和玉简，郑重地行了一礼：“弟子，遵命。”
    就在她准备离开时，心神深处，那道在古墟中感应到的、微弱的求救信号，再次轻轻闪烁了一下。这一次，她清晰地感知到，那信号传来的方向，与古籍中记载的归墟之海的位置，惊人地吻合！
    是失散的同门？还是……另一个陷阱？
    沈清澜的眸光微微一凝。无论是什么，这都更加坚定了她前往归墟的决心。
    她没有将此事告诉宗主，这是她自己的事，也是她必须承担的责任。
    夜色如墨，沈清澜悄然回到静室。萧景珩依旧沉睡着，气息比之前更加微弱。她坐在床边，静静地看了他很久很久，仿佛要将他的模样刻进灵魂深处。
    她伸出手，轻轻握住他冰冷的手，将脸颊贴在他的手背上。
    “景珩，等我。”她的声音轻得像一阵风，却带着足以撼动山岳的执着，“我一定会把混沌源髓带回来。无论归墟是龙潭还是虎穴，我都会为你，踏平它。”
    窗外，月华如水，映照着她单薄却笔直的身影。一道决绝的流光，在黎明前最深沉的黑暗中，划破天际，朝着那片被所有修士视为禁地的未知方向，义无反顾地飞去。
    而在遥远的、连光线都无法逃逸的混沌深处，一缕充满了怨毒与贪婪的残魂，似乎感应到了什么，发出了一声无声的咆哮。一场围绕着归墟之海的更大风暴，正在悄然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