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煞宗与幽冥宗联军败退的喧嚣，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在宗门凛冽的山风中。然而，胜利的喜悦并未在天衍宗上空停留片刻，便被一种更深沉、更凝重的绝望所取代。
    山门之前，断壁残垣，焦土之上还残留着血煞之气与魔焰灼烧的痕迹。弟子们的哭声、伤者的呻吟声、以及处理尸体的低语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曲悲凉的战后哀歌。天衍宗虽未灭，却已是元气大伤，精英弟子十不存一，往日仙气缭绕的洞府，此刻多是紧闭的门户，透出无尽的哀戚。
    而在这片悲戚的中心，战龙峰深处那间最为静雅的洞府内，气氛更是压抑得仿佛能滴出水来。
    浓郁的药香混合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金血腥气，弥漫在石室之中。萧景珩静静地躺在玉床上，面白如纸，双目紧闭，往日里那双深邃如星海的眼眸此刻黯淡无光。他身上覆盖着一张由天蚕丝织就的薄被，却依旧无法掩盖那从内而外透出的死寂气息。
    他的衣物已被褪去，露出精壮的上身。那曾经坚不可摧、龙鳞遍布的胸膛，此刻却布满了蛛网般的细密裂纹。这些裂纹并非皮肉之伤，而是深植于骨骼之内，每一道都散发着不祥的混沌气息，仿佛下一刻就要彻底崩碎。尤其是心口处的龙纹玉骨，裂痕最深，几乎已经可以看见内里那颗正在微弱跳动的心脏。
    这便是强行催动“苍龙破霄吟”与“苍龙御天阵”的代价。龙魂的咆哮虽能震慑魔云，却也耗尽了他最后一丝龙血本源；守护宗门的信念虽能让他超越极限，却也让他那刚刚修复的混沌龙骨，在承受了远超负荷的力量后，再次濒临破碎的边缘。
    沈清澜坐在床边，一双素手轻轻搭在萧景珩的手腕上。她的脸色同样苍白，比之在古墟之中时虽好了几分，但眉宇间的疲惫与忧虑却愈发浓重。一缕缕精纯至极的法则之力，如温润的溪流，从她指尖缓缓注入萧景珩的经脉之中。
    这股力量，是她在古墟崩塌时，于生死一线间领悟的“秩序”与“分离/聚合”法则碎片，与龙魂法则石共鸣后新生成的力量。它精妙而强大，能够梳理混乱的能量，稳定濒临崩溃的结构。
    此刻，她正小心翼翼地引导着这股力量，试图去弥合萧景珩体内那些狰狞的骨裂。
    “凝……”
    她口中轻吟，精神力高度集中。在她的“法眼”视界中，萧景珩体内的景象清晰无比。苍龙真血如同干涸河床上的涓涓细流，无力地在经脉中流淌；而那混沌龙骨上的裂纹，则像一道道深不见底的峡谷，正疯狂地吞噬着他所剩无几的生机。
    她的法则之力如同一双无形的手，将那些裂纹的边缘强行“聚合”在一起，再用“秩序”的丝线进行“缝合”。在她的努力下，一道最细微的裂纹，真的以肉眼难以察觉的速度，开始缓缓愈合。
    一丝喜意刚从沈清澜眼底升起，异变陡生！
    “咔嚓……”
    一声极其细微，却如同惊雷般在沈清澜神魂中炸响的碎裂声，从萧景珩的肩胛骨处传来。那里的龙骨裂纹，非但没有被法则之力安抚，反而因为承受不住这股外来的秩序之力，骤然加深了一分！
    “噗——”
    沈清澜如遭重击，猛地喷出一口鲜血，脸色瞬间又白了几分。她搭在萧景珩手腕上的手，也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清澜！”守在门口的亲传弟子小雨惊呼一声，连忙冲进来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师尊，您不能再这样了！您的精神本源刚刚恢复，这样强行催动法则之力，会再次受损的！”
    沈清澜摆了摆手，推开小雨，目光死死地盯着萧景珩肩胛骨处那道更深的裂痕，眼中满是痛心与无力。
    她明白了。她的法则之力，对于普通的伤势而言，是创世的神恩。但萧景珩的伤，根源在于“混沌”。他的龙骨，是龙气与混沌本源融合的产物，本身就蕴含着“分离”与“聚合”的狂暴属性。如今本源枯竭，混沌之力失控，她的法则之力虽然同源，却如同杯水车薪，非但无法根治，反而像是在一匹脱缰的野马身上强行套上缰绳，只会激起它更狂暴的反抗。
    她能延缓，却无法逆转。她能维持，却无法根治。
    这种感觉，比当初在古墟中面对血魔化身时还要让她绝望。那时，她尚可与萧景珩并肩作战，以命相搏。而此刻，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生命的根基一点点走向崩塌，自己却束手无策。
    “去……把宗门所有疗伤的典籍，还有……还有龙尊留下的那枚龙鳞玉简，全部取来。”沈清澜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数个时辰后，战龙峰主殿内，灯火通明。
    堆积如山的玉简、古籍、兽皮卷铺满了整个地面。沈清澜盘膝坐在中央，双目紧闭，神识早已沉浸在浩瀚的知识海洋之中。她首先翻阅的，便是那枚记录着龙族传承的龙鳞玉简。
    神识探入，苍玄龙尊那悲壮而威严的声音仿佛跨越万古时光，再次响起。她以最快的速度掠过龙族的历史、功法，直接寻找与“疗伤”和“龙骨”相关的内容。
    终于，在一个极其隐晦的篇章中，她找到了记载。
    “……混沌龙骨，乃龙族先贤以身合道，引混沌本源入体之无上造化。其坚可破星辰，其韧可抗时空。然，混沌之力，狂暴无序，一旦本源亏空，则反噬其主，龙骨碎裂，神魂俱灭……欲救此厄，非天地初开之第一缕生机，不可补之。此物，或名”混沌源髓”，或为”九窍玲珑心”……”
    “混沌源髓！九窍玲珑心！”
    沈清澜猛地睁开双眼，眸中精光一闪而过。
    这两个名字，如同一道划破黑暗的闪电，让她看到了希望的曙光。但随即，玉简后续的内容又让她的心沉了下去。
    “……混沌源髓，生于混沌之眼，乃万物之始，生机之泉，传说只存于归墟之海。九窍玲珑心，乃上古神兽”混沌麒麟”之心，万载凝一颗，天生地养，可死而复生。然，麒麟早已绝迹，此心，只存于传说……”
    龙鳞玉简的信息到此为止。
    沈清澜没有放弃，她又将神识投入到天衍宗的典籍之中。作为屹立上万年的大宗门，天衍宗的藏书浩如烟海，记载了无数奇闻异事。
    她废寝忘食，一本一本地翻阅，一个一个地词条地查找。时间在指尖流逝，窗外的天色由黑转白，又由白转黑。
    终于，在一本尘封已久、由某位早已飞升的祖师手录的《异闻杂考》中，她找到了关于“混沌源髓”的零星记载。
    “……归墟之海，天地之终，亦是混沌之始。空间错乱，时间倒流，乃修士禁地。然，传说归墟深处，有混沌之湖，湖中悬浮之物，状如髓，流转不息，乃混沌源髓。得之，可重塑肉身，再造经脉，乃至……逆天改命……”
    “归墟之海……”
    沈清澜喃喃自语，瞳孔骤然收缩。
    这个地名，她何其熟悉！
    第九十一章，战后清理战场时，那名重伤垂死的幽冥宗弟子，临死前用尽最后一口气呢喃的话语，清晰地回响在她的耳边——“血魔天尊…在…归墟…等…钥匙……”
    当时，她只当这是魔道修士的疯话，并未深究。可现在，龙族传承与宗门典籍，都将救治萧景珩的唯一希望，指向了同一个地方——归墟之海！
    这绝非巧合！
    血魔残魂在古墟中被重创遁走，他需要恢复力量。而“归墟之海”，作为混沌残留之地，无疑是最好的选择。他等的那把“钥匙”，或许并非实物，而是某种能够帮助他更快吸收混沌之力的契机，又或者……是在等待某个会踏入归墟的人！
    而萧景珩，身负龙族传承与混沌龙骨，他的存在本身，对于血魔残魂而言，就是一盏最明亮的灯，一桌最丰盛的盛宴。
    一个大胆而疯狂的念头在沈清澜心中成型。
    血魔残魂在归墟，而救治萧景珩的“混沌源髓”也在归墟。这趟浑水，她非蹚不可！
    至于另一个选项，“九窍玲珑心”，典籍中记载得更少，只说“混沌麒麟”在上古神战中就已绝迹，其心更是传说中的传说，希望渺茫到可以忽略不计。
    唯一的路，已经摆在眼前。
    沈清澜缓缓站起身，走到窗边，推开了窗。清冷的月光洒在她苍白的脸上，映出她眼中那不容动摇的决然。
    她回头望向静室的方向，仿佛能穿透厚厚的石墙，看到那个躺在玉床上，生命之火随时可能熄灭的男人。
    是他，在古墟中为她硬承致命一击；是他，在宗门危机时燃烧道心，龙啸山河；是他，在每一次生死关头，都将她护在身后，用自己的胸膛为她抵挡一切风雨。
    如今，他倒下了。那么，换她来为他披荆斩棘，踏平这绝地，又何妨？
    “小雨，”沈清澜的声音平静而坚定，传到门外，“备好我的行装。明日一早，我去见宗主。”
    小雨在门外一惊，连忙劝道：“师尊，您要去哪里？您的伤……”
    “我的伤，已无大碍。”沈清澜打断了她，目光投向远方那片被夜色笼罩的、未知而危险的世界，“有一味药，只有我能去取。景珩的命，我来救。”
    她的话语很轻，却带着一种足以撼动山岳的力量。
    这一夜，沈清澜没有再休息。她将《天衍新律》的完善版和这段时间对法则的感悟，都整理成玉简，留给了宗门。她将龙卫军的训练要领和后续计划，也一一交代给了代理峰主。
    她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天边泛起鱼肚白，第一缕晨光刺破云层，照亮了天衍宗满目疮痍的山门。
    沈清澜换上了一身利落的青色长裙，长发用一根简单的木簪束起。她看起来依旧清冷，但那双眸子里，却燃烧着比朝阳更炽烈的火焰。
    她最后看了一眼静室的方向，毅然转身，向着宗主大殿走去。
    她的身后，是满目疮痍却屹立不倒的宗门，是她需要守护的弟子。
    她的前方，是九死一生的归墟之海，是救回爱人的唯一希望。
    “以心为律，以情为盾……”
    她轻声念着两人曾在古墟入口立下的誓言，脚步愈发坚定。
    “萧景珩，等我。”
    风声过耳，仿佛是他穿越时空的回应。而她不知道的是，在她做出决定的这一刻，遥远的、被混沌与血色魔云笼罩的归墟之海边缘，一个沉睡的、充满了怨恨与贪婪的意志，似乎感应到了什么，微微动了一下。
    新的风暴，正在悄然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