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后，贺誉又一次开车将许星尘送回那座冰冷的公寓。
    看着许星尘沉默地下车，背影单薄得像随时会被风吹散，脚步虚浮地走进楼里，贺誉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眉头拧成了疙瘩。
    许星尘的状态肉眼可见地更差了，苍白得像纸，眼神空洞得让人心悸。而楚倚青那边，公司里的低气压简直能冻死人，连他进去汇报都感觉后背发凉。
    贺誉心里沉甸甸的，他知道，再这样下去，要出大事。
    他需要一个清醒的、能一针见血的人。他想到了唐梓芫。
    当天晚上，贺誉约了唐梓芫在一家安静的咖啡馆见面。
    店内流淌着舒缓的钢琴曲，暖黄的灯光营造出温馨的氛围。
    唐梓芫坐在他对面，穿着舒适的米色毛衣，捧着一杯热可可，小口啜饮着，长长的睫毛在灯光下投下淡淡的阴影，整个人透着一种疏离又沉静的气质。
    贺誉看着眼前安静美好的人，再想想那对快要玉石俱焚的人，心里堵得难受。
    他深吸一口气，打破了温馨的沉默，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忧虑和沉重：
    “小芫，有件事……压得我快喘不过气了。”他斟酌着词句，将这段时间亲眼目睹的一切，许星尘日渐凋零的状态，楚倚青失控的阴郁和暴躁，以及那种令人窒息的、充满恐惧和绝望的氛围，都一股脑地倾诉给了唐梓芫。
    他省略了楚倚青用许家威胁的细节，只强调了许星尘精神濒临崩溃的惨状和楚倚青同样深陷痛苦泥潭却执迷不悟的失控。
    “……我看着许少那样，就像看着一盏快熄灭的灯，一点点暗下去，真的……心里特别不是滋味。”
    贺誉的声音有些发涩，“楚总他……把自己也快逼疯了，可他就是不肯放手！我跟他提过，根本没用，他听不进去！小芫，你说，我该怎么办？难道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他们……”后面的话他没说出口，但意思不言而喻。
    唐梓芫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
    他捧着温热的杯子，目光落在杯中氤氲的热气上，清冷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神却渐渐变得凝重。直到贺誉说完，陷入沉默，他才缓缓抬起眼。
    咖啡馆里流淌的钢琴曲似乎也带上了几分沉重。
    唐梓芫沉默了很久，久到贺誉以为他不会回应时，他才轻轻放下杯子，瓷器与桌面碰撞发出细微的轻响。
    他的声音不高，却像淬了冰的泉水，清晰而冷静地流淌出来，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穿透力：
    “贺誉，你还不明白吗？”唐梓芫的目光直视着贺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楚倚青现在做的，根本不是在”爱”许星尘。”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精准的手术刀，剖开混乱的表象：“他是在摧毁他。用恐惧和威胁筑起一座高墙，把许星尘囚禁在里面，日夜凌迟。他自己呢？他同样被关在这堵墙外面，只能眼睁睁看着里面的人受苦，然后被自己的愤怒和无能折磨。这不是保护，贺誉，这是最残忍的酷刑，是凌迟。”
    唐梓芫的眼神变得有些悠远，仿佛想起了什么。他看向贺誉，眼神里带着一丝复杂，那是经历过、也看透后的了然：“爱一个人，是希望他好，希望他平安喜乐，哪怕……这份”好”里面，最终没有你的位置。”
    他的语气很轻，却重若千钧，“楚倚青现在不懂，他不懂什么是真正的爱。他混淆了”爱”和”拥有”。
    “他以为把人锁在身边就是拥有，就是爱。可你看看，许星尘快被他这种”占有”给占”没”了。他把他爱的人，彻底毁掉了。”
    贺誉如遭雷击，呆呆地看着唐梓芫。这些话，像一道道惊雷，劈开了他心中混沌的迷雾。
    他之前只觉得楚倚青做法极端，许星尘可怜，却从未如此清晰地看清这扭曲关系的本质——那不是爱，是毁灭。
    唐梓芫看着贺誉震惊又顿悟的表情，轻轻叹了口气，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贺誉，你作为朋友，你得让他明白这个道理。你不能再只是旁观，或者被动地当他的”帮凶”接送监督了。你必须去敲醒他，狠狠地敲醒他！”
    唐梓芫的声音不高，却带着金石之音：“你得让他明白：他以为死死攥着不放手就是爱，其实那才是对许星尘最大的伤害！真正的爱，有时候恰恰是学会放手，是给对方一条能够活下去的生路！哪怕那条路，最终通向的……是没有他的未来。”
    “放手，可能是他现在唯一能做的、真正为许星尘好的事。如果楚倚青真的还爱许星尘，就放手吧。”
    唐梓芫的话，重重敲在贺誉的心上，也彻底点明了这场悲剧的核心矛盾。
    贺誉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随即又被一种豁然开朗的沉重使命感取代。他明白了，旁观和沉默等于纵容毁灭。
    他不能再等了。为了许星尘能活下去，为了楚倚青不至于在悔恨中彻底沉沦，他必须去做那个点醒梦中人的人，哪怕要触怒楚倚青，哪怕要做一次“恶人”。
    “我明白了，小芫。”贺誉一脸大义凛然，“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唐梓芫低头抿了口热可可，再抬头时被贺誉猝不及防的亲了一下唇角。
    贺誉笑嘻嘻的道：“我们小芫真聪明。”
    “。。。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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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寓里死寂的空气，终于被彻底撕碎。
    晚餐时间。餐桌上依旧摆着精致的菜肴，但气氛比冰窖更冷。
    许星尘坐在那里，像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像，面前的碗筷纹丝未动。
    他的脸色比几天前更加苍白透明，眼下的乌青浓重得骇人，整个人瘦得脱了形，宽大的家居服下空荡荡的，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走。
    楚倚青坐在他对面，看着许星尘这副了无生气的模样，一股混合着焦虑、挫败和恐慌的情绪在胸腔里翻腾。
    他已经尝试了所有他能想到的“弥补”方式，昂贵的礼物、强硬的命令、甚至昨晚，他生平第一次笨拙地下了厨房，照着网上的教程熬了一碗卖相惨淡的粥，小心翼翼地端到许星尘面前。
    结果呢？依旧是冰冷的拒绝和无声的抗拒。
    耐心和理智的弦，在许星尘持续的自我消耗和对他的彻底隔绝中，绷到了极限。
    “吃饭。”楚倚青的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他拿起筷子，夹了一块许星尘以前最喜欢的清蒸鱼腹，直接放到了他面前的碗里。“吃了。”
    许星尘垂着眼，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阴影，没有任何反应，仿佛没听见。
    楚倚青的耐心告罄。
    他猛地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带着巨大的压迫感笼罩过去。他伸手，不是去碰碗筷，而是直接抓住了许星尘细瘦的手腕，把人拽起来——他必须让他吃东西！
    “我让你吃！”楚倚青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暴躁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慌。
    就在楚倚青扣住许星尘手腕的瞬间——
    许星尘像是被高压电流击中，一直压抑的、濒临崩溃的精神堤坝，在这一刻，被这粗暴的触碰彻底冲垮。
    许星尘猛地抬起头。
    那双空洞了许久的眼睛，此刻像濒死的火山，爆发出骇人的、浓烈的恨意。
    直直地刺向楚倚青，那恨意如此清晰，如此强烈，几乎化为实质的火焰。
    “滚开——！！”许星尘用尽全身力气嘶吼着，拼命地、疯狂地挣扎起来。
    他不再是麻木的顺从，爆发出惊人的力量。
    “别碰我！楚倚青！我恨你！我恨你！！！”
    每一个“恨”字，都像淬了毒的烧红烙铁，狠狠烫在楚倚青的心上。
    他猛地僵住，难以置信地看着那双充满滔天恨意的眼睛。
    那不再是恐惧麻木，而是深不见底的痛苦、绝望和……刻骨的恨。
    “你杀了我吧！！”许星尘的声音嘶哑破裂，带着哭腔，充满了彻底的绝望和哀求，眼泪汹涌而出，“求求你了！杀了我吧！！放过我爸妈！放过许家！！我求你了！！”他一边嘶吼着，一边疯狂地挥舞着手臂，将桌上的碗碟狠狠扫落在地！
    “哐当！哗啦——！”
    精致的瓷器摔得粉碎，汤汁菜汁溅得到处都是，一片狼藉。
    许星尘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剧烈的挣扎后身体猛地一软，眼前阵阵发黑，直直地向后倒去，晕厥在冰冷的狼藉之中。
    “阿尘——！”楚倚青心脏骤停，本能地扑过去，将那个瘦弱到几乎没有重量的身体紧紧抱在怀里。
    入手是硌人的骨头和冰凉的体温。许星尘双眼紧闭，脸色灰败，像个破碎的布娃娃。
    许星尘崩溃的哭喊如同惊雷，反复在楚倚青脑海中炸响。
    每一个字都带着毁灭性的力量，彻底击碎了他最后一丝自欺欺人的幻想——许星尘……是真的恨他。不是害怕，不是麻木，是恨。
    是恨不得他去死，或者自己死去以求解脱的恨。
    他抱着怀里冰冷、毫无生气的身体，浑身如坠冰窟，巨大的恐慌和一种灭顶般的、迟来的认知将他彻底淹没——他快把他爱的人逼死了。
    他用威胁筑起的牢笼，困住的不是一个温顺的宠物，而是一个被他亲手推入深渊、濒临毁灭的灵魂。
    这……不是他想要的结局，他想要的“永远”，绝不是眼前这副惨烈的景象！
    就在这时，刺耳的手机铃声如同催命符般疯狂响起，打破了这死寂般的绝望。是楚倚青放在桌上的手机。
    屏幕上跳动着周雅的名字。
    楚倚青抱着许星尘，手指僵硬地划开接听键，甚至来不及放到耳边。
    周雅那向来温柔优雅的声音，此刻充满了愤怒、焦虑和不顾一切的质问，透过扬声器清晰地炸响在狼藉的餐厅里：
    “楚倚青！我儿子到底怎么了？！为什么他的电话一直打不通？！你到底对他做了什么？！我告诉你！你再不让他接电话，再不让他好好的跟我说话，我立刻报警！我们许家就是拼尽所有，也跟你没完！！”
    那是一个母亲在儿子失联、预感不祥时爆发出的、不顾一切的力量和愤怒。
    楚倚青抱着许星尘，听着周雅声嘶力竭的质问，喉咙像是被死死扼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低头看着怀中毫无知觉的许星尘，再听着电话里周雅绝望的愤怒，一种前所未有的狼狈和恐慌攫住了他。
    “砰！砰！砰！”
    公寓大门被用力拍响，伴随着张泽明愤怒的大吼和保镖的阻拦声，穿透厚重的门板：“楚倚青！开门！我知道你在里面！你把许星尘怎么了？！开门！！他要是少了一根头发，我张泽明跟你拼命！！”显然，张泽明不知道通过谁的暗示，直接找上门来了。
    腹背受敌。
    楚倚青抱着许星尘，跪在一片狼藉之中。
    怀里是他快被逼死的爱人，电话里是愤怒绝望的母亲在质问，门外是愤怒叫嚣的挚友，而他的手机屏幕上，另一个电话正在疯狂闪烁——是贺誉打来的，背景信息显示着：楚子衿刚刚在董事会上联合几位元老，对他近期“因私废公”导致的项目停滞发起了猛烈弹劾。
    冰冷、混乱、绝望、愤怒……所有的压力在这一刻如同巨浪，狠狠拍向楚倚青。
    他抱着许星尘冰冷瘦弱的身体，听着周雅的质问、张泽明的怒吼、感受着怀里生命流逝般的脆弱，再想到楚子衿此刻的落井下石……
    一种巨大的、几乎将他碾碎的无力感和冰冷的认知，如同潮水般将他彻底淹没。他第一次如此清晰而痛苦地认识到：他错了。他大错特错。
    他自以为是的“爱”和“占有”，不仅摧毁了许星尘，也将自己推向了众叛亲离、内外交困的绝境。
    他紧紧抱着许星尘，仿佛抱着最后一块浮木，指尖冰凉，浑身都在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怀中人的冰冷和轻飘，像一把钝刀，反复切割着他已然破碎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