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薄雾还未散开，石洞深处已然响起剑锋破空的声响。
    是顾怀溪在此练剑。
    尘业清负手立于一旁，白衣如雪，墨发随着洞口吹来的风扬起，他周身似乎凝着一层冰冷的霜气，神色淡然又冷清。
    不远处，顾怀溪正挥剑尝试新学到的招式，剑尖挑动，正好接住山洞顶上滴落的水珠。
    “第五式，剑挑流水，再使一遍。”尘业清忽然开口，声音的音色犹如冰泉击玉，冰冷得不带温度。
    顾怀溪闻声收了势，转身行礼，“师叔，怀溪实在是愚钝，总觉得这一式难以圆融。”
    尘业清迈步走近，素白的衣角拂过，几滴露水落地，这里很安静，所以一切的声音都被放大，随着尘业清的靠近，顾怀溪渐渐感到紧张。
    尘业清抽出备用的灵剑，寒光一闪，剑身竟然好似裹着霜雪，“看好了。”
    话音未落，剑身已动。他的动作极快，每一个转折如流水一般自然蜿蜒，剑锋所及之处，空间似乎产生了扭曲，声音尖锐，带着令人胆寒的势头。
    “剑随心动，而非心随剑动。”尘业清把剑收起来，“你总想着以招式压人，却忘了剑本就是心的延伸。”
    顾怀溪垂首，“怀溪受教，只是这心剑合一该如何参悟？”
    尘业清转身望着远处的洞口，洞口有许多爬进来生长的植物，“去淋一场雨，明日午后，后山断崖。”
    第二日，暴雨当真骤至，断崖边上狂风卷着雨滴，如同无数鞭子抽打山石。
    顾怀溪的衣裳湿透了，湿透的衣裳贴在身上，多了一些重量，他握着剑的手微微颤抖。
    尘业清立在一旁，衣裳和鞋子半分都没有湿，周身气质依旧清冷如故。
    “第五式，再试。”尘业清冷冷出声，冰冷的声音穿过雨幕，清晰如刀刃尖。
    顾怀溪咬牙提剑，雨滴溅在剑刃之上，这一次，他不再刻意追求招式的精准，而是放任剑身随着雨势流转。剑尖刺出之时，雨幕被划开一道弧形，转折处，他想起尘业清昨日的姿态，剑锋顺势旋绕，仿佛和雨水融为一体。
    尘业清凝视着，眼底霜色渐渐淡去，他道：“力道太散。”
    顾怀溪一惊，剑柄差点脱手而出，他连忙握紧，“是！”
    “心若止水，剑自为镜，等雨停了，你便懂了。”尘业清淡淡道。
    果然，暴雨渐歇，顾怀溪收剑而立，浑身湿透却浑然不觉了。雨后的阳光穿透云层，他忽然感悟到，原来剑法的滞涩并非招式的问题，而是自己总是试图掌控其他的东西，比如雨滴，所以他忘了真正的剑随心动，他应该如同尘业清一般，有容纳天地一般的从容。
    “师叔果真是天才......”顾怀溪感叹道。
    尘业清微微皱起眉头，他并不认同，“一句简单的话，也是我苦修十几年得来的。”
    顾怀溪微微怔愣，“原来如此。”
    原来尘业清也不曾松懈过，旁人觉得他轻松，但是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些经验不是轻松得来的。
    “多谢师叔今天的指教。”顾怀溪行礼。
    ·
    石室里冰冷如冰窖，四面岩壁渗出的水珠滴落下来，有些滴落在尘业清的背脊之上，使他激起一阵战栗。他被厚重的铁链锁在石壁之上，衣衫褴褛，嘴角有一点血迹，他始终低着头，长发遮掩住了他的容貌。
    苏慕昭立于一旁，离尘业清有三步之远，手里握着一盏泛着幽光的灯，灯火映得他的眉目愈发清俊，他本就是好看的，在暗光中，五官显得更是立体。
    “师叔，你入魔之事，总得有一个交代。”苏慕昭的声音划过，他慢慢走近，指尖轻轻抚过尘业清腕间的铁链，“宗门待你不薄，你为何要勾结魔族人？”
    骤然之间，尘业清冷冷笑了一声，他抬起头，瞳孔里已然泛出腥红，声音透出几分讥诮，“勾结魔族人？苏慕昭，你当真信了？”
    苏慕昭面色不变，从储物戒中掏出一个青瓷瓶，瓶口倾倒，一粒猩红色的药丸滚落在掌心里，“昨日你已经尝过这滋味了，如何？可想好该说什么了？”
    尘业清脸色一变，“卑鄙......”
    苏慕昭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师叔也是怕的吧？欲火焚身的滋味，如何？要不要再尝一尝？”
    话音一落，苏慕昭将药丸强行塞入尘业清的口中，药效发作得极快，尘业清很快就感觉到周身经脉灼热起来，体内的魔气和药性交织翻涌，令他发出痛苦的闷哼。苏慕昭退至石室角落，冷眼旁观。
    这简直就是一场视觉上的盛宴，昔日里清冷如九天之上的仙子，现在脸色绯红，双唇被咬得发红、发艳，额头冒出冷汗，双目含情。
    将高座之上的人拉下来，是极为痛快之事。
    尘业清一边被药性折腾，一边想着，等出了幻境，回到清云宗了，一定要好好折腾苏慕昭这小子，气死他了。
    “师叔，求我吧，我会给你自由的。”苏慕昭突然凑近。
    尘业清扭开头，“鬼话连篇。”
    苏慕昭骤然笑了笑，抬手用指尖轻轻拂过尘业清的侧脸，“师叔，若是没有我，那可就是什么人都能进来了，我不想把你交给他们。”
    “无所谓。”尘业清闭上眼睛，呼吸紊乱。
    苏慕昭细心为尘业清拂开脸颊上的发丝，温声细语，“我们一起逃走吧，直到谁也找不到我们。”
    尘业清微微睁开眼睛，“何必？”
    苏慕昭沉下嗓音，“我对师叔，一直是仰慕的，说简单点，我很喜欢师叔，师叔为什么就是不愿意看我一眼？”
    尘业清淡然睁开眼睛，把体内的药性压下去，“我看到的，只是你的欲望。”
    苏慕昭怔愣在一旁，许久，他才回神道：“师叔，只要是人，怎么可能不对你产生欲望？”
    尘业清不再理会苏慕昭，他现在看到这小子就心烦。
    要是这是真的，合体期的他怎么可能那么容易被关起来。
    “好吧，我明日再来，师叔慢慢尝这药性吧。”苏慕昭离开了。
    ·
    尘业清没有睁开眼睛，因为他知道，有人在床边看着他，是何妄月。
    马不停蹄从苏慕昭那里赶过来，他还有点不习惯，刚刚是感觉有火在烧他，现在忽然没有感觉，还真是有点不习惯。
    “业清，该起床了。”何妄月的声音响起来，青年温润的嗓音悄然落下。
    尘业清这才睁眼，“今日要采什么药材？”
    何妄月拿过一张纸，对着上面，念了出来，“天兰花、赤澄、无心果和白露。”
    尘业清坐起来，开始穿衣服，“快出门吧，不然就迟了。”
    何妄月拿着纸张的手一顿，“其实我自己一人也可以。”
    “后山危险，虽然很多灵植，但是危险也不少，你一人独去怕是不安全。”尘业清道。
    何妄月怔愣住，“啊，好。”
    尘业清和他不一样，炼丹的本事很厉害，许多方子，他一看就明白，对火候的控制也是到达巅峰。而他，远远不及尘业清。
    往日里，尘业清会分一些丹药给他，因为尘业清炼丹的速度要快上很多，所以何妄月总是出门帮忙多采一些药材灵植。
    两人一同出门，阳光正好，尘业清戴上一顶草帽，背着一个箩筐，何妄月也不戴帽子，只是时不时用手遮挡一下。
    其实尘业清对何妄月最没有底，他觉得他并不了解何妄月，苏慕昭那死小子就算了，何妄月是他的徒弟，他当然是极度希望何妄月能破除幻境的，可是一时又不知道该怎么帮助何妄月，只能这样下去了。
    一上山，尘业清就只能专心分辨药材灵植了，很多记忆都是临时涌进来的。
    何妄月也专心采药，时不时把一些品质更好的药材塞给尘业清。
    “好了吗？”尘业清问道。
    何妄月放下箩筐，翻开布料，数了数药材的数量，“够了。”
    两人下了山，看到山下的镇子，似乎因为什么事情，人群聚集在一起。
    他们已经好一段时间没有下去了，他还好，尘业清是几个月都只在山上。
    “下面在干什么？”尘业清问道。
    何妄月背起箩筐，回答道：“是莲月节，每到这一天，人们都会聚起来猜谜、放花灯和吃元宵。”
    尘业清怔了怔，他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节日，“好玩吗？”
    何妄月侧目看向尘业清，“挺热闹的，晚上要去看看吗？”
    现在还是正午，节日的活动至少要傍晚才开始，现在人们只是在准备阶段。
    “好啊，去看看。”尘业清来了兴致，就当做是放假了。
    两人回到屋子里，处理了一下药材。尘业清把药材混在一起，开始炼丹，炼一些简单的丹药。
    看到炉内的火候刚好，尘业清就往里面加东西。他还可以一边走神，心想，原来何妄月喜欢这样的日子，平淡又无趣。
    或许也不一定是这样，但是这样也确实是挺好的。
    只要不遇上什么危险，修为和丹药已经足够他们在这里生活。
    只是，他总觉得何妄月看他的眼神很怪异，也不是怪异，就是难以形容。

    作者闲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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