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晚上八点五十分，西区旧货市场。
    这片区域在白天尚且显得破败萧条，到了夜晚，更是被浓重的阴影和寂静笼罩。
    废弃的货架、堆积如山的金属垃圾、残破的集装箱在月光下投出奇形怪状的影子，仿佛潜伏着无数魑魅魍魉。空气中弥漫着铁锈、机油和潮湿尘土混合的刺鼻气味，与“迷迭香”酒吧的浑浊截然不同，这里更多了一种工业废墟特有的荒凉与危险感。
    霍云川和林筠依旧保持着昨晚的伪装，准时抵达东门。约定的地点空无一人，只有夜风吹过破损铁皮发出的呜咽声。
    “看来需要”对暗号”。”霍云川低声说道，目光锐利地扫过四周看似无人的阴影角落。
    林筠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怯生生地往前挪了半步，用不大但清晰的声音，念出了钱老板给的接头暗号：“锈铁与齿轮，交易黑夜的光。”
    话音落下，几秒钟的寂静后，旁边一个半塌的集装箱后面，转出两个穿着黑色紧身作战服、面容冷硬的男人。
    他们手中握着改装过的枪械，眼神如同鹰隼般扫视着霍云川和林筠，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与警惕。
    “霍老板？”其中一个光头男人开口，声音沙哑。
    “是我。”霍云川微微颔首，气度从容，仿佛面对的不是武装人员，而是前来迎接的侍者。
    “钱老板让我们来接您。不过……”光头男人的目光落在林筠身上，“这位是？”
    “我的助理，负责记录和初步评估。”霍云川语气平淡，带着一丝上位者不容置疑的意味，“不方便？”
    光头男人和同伴交换了一个眼神，似乎在用某种隐秘的方式沟通。
    片刻后，他点了点头：“可以。但请遵守规矩，进去之后，眼睛不要乱看，耳朵不要多听，一切听从引导。否则……”他没有说完，但威胁之意溢于言表。
    “明白。”霍云川简洁回应。
    两个黑衣人在前带路，霍云川和林筠跟在后面，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堆满废弃物的通道中。林筠扮演着怯懦助理的角色，似乎被周围的环境吓到，紧紧跟在霍云川身侧，偶尔“不小心”被绊一下，惹得前面带路的黑衣人回头投来不耐烦的视线。
    然而，就在这些看似慌乱的动作中，他的精神力如同最细腻的水流，悄无声息地渗透出去，感知着周围的一切。
    他“听”到了远处隐蔽角落里有轻微的呼吸声和金属摩擦声——是暗哨；“看”到了某些看似随意的废弃物摆放，实则构成简单的预警或触发式陷阱；更感觉到这片区域深处，有一股驳杂但强大的能量场在隐隐波动，其中夹杂着令人不适的阴冷气息。
    七拐八绕之后，他们停在了一扇厚重的、锈迹斑斑的金属大门前。
    门上没有任何标识，只有一个小小的、类似视网膜扫描仪的装置。光头男人上前进行扫描，大门发出低沉的轰鸣声，缓缓向一侧滑开，露出后面灯火通明的通道，与外面的黑暗破败形成鲜明对比。
    通道内铺着简陋但干净的地毯，墙壁上挂着应急灯，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某种古怪香料混合的味道。这里显然经过改造和定期维护。
    “请。”光头男人侧身。
    霍云川带着林筠踏入通道。门在身后关闭，隔绝了外界的夜色。通道不长，尽头又是一扇门，门口站着另外两名守卫，气息更加精悍。
    经过又一次简单的检查和通报，霍云川报出了一个临时获取但确实存在这个人的名字，内门打开，喧嚣声和一种难以形容的、混合了兴奋、贪婪与疯狂的热浪扑面而来。
    门后是一个被改造过的巨大仓库空间。中央被清空，搭建了一个简易的展示台，四周则围绕着阶梯状的座位，此刻已经坐了七八十人。
    这些人衣着各异，但大多眼神锐利或阴鸷，身上散发着不弱的异能波动或血腥气，显然是C城及周边灰色地带的“实力派”。
    他们正低声交谈，目光不时瞟向空无一物的展示台，带着期待。
    霍云川和林筠被引导到角落一个相对不起眼但视野尚可的位置坐下。钱老板不知从哪个角落钻了出来，满脸堆笑地凑到霍云川身边：“霍先生，您来了！怎么样，这场面还可以吧？今晚可有好东西看！”
    霍云川矜持地点点头：“希望钱老板不要让我失望。”
    “绝对不会！”钱老板拍着胸脯，然后又压低声音，“不过霍先生，待会儿不管看到什么，都请保持冷静。这里的人……脾气都不太好，规矩也严。”
    正说着，仓库内的灯光突然暗了下来，只留几束聚焦在中央展示台上。一个穿着黑色礼服、戴着白色面具、声音经过变声器处理的主持人走到台前。
    “诸位来宾，晚上好。”主持人的声音带着一种金属摩擦般的怪异腔调，“欢迎来到”夜鸦沙龙”。老规矩，交易自愿，价高者得，离场无悔。现在，让我们请出今晚的第一件”展品”。”
    他拍了拍手。两名壮汉推着一个蒙着黑布的铁笼子走上展示台。黑布揭开，笼子里关着的不是什么奇珍异兽，而是一个人！一个看起来只有十几岁、衣衫褴褛、眼神惊恐麻木的少年。他脖子上戴着一个闪烁着微弱红光的金属项圈，身体微微发抖。
    “编号017，男性，十六岁，风系异能者，潜力评估三阶，无严重暗伤。”主持人用介绍货物般的语气说道，“起拍价，五十标准晶核或等价物资。”
    台下顿时响起一片议论和出价声。竟然是将异能者当作货物拍卖！
    林筠看到有些讶然。霍云川他不动声色地伸出手，轻轻按在了林筠微微颤抖的手腕上。掌心传来的温度并不炽热，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稳定力量，如同无声的告诫和安抚。
    林筠转头看向霍云川，眼睛里示意自己没事，但那种将同类当作货品展示和买卖的场景，依然让他感到一阵生理性的不舒服。
    他在现代是个文明人，记忆也尚未恢复，对这个世界的了解并不全面，面对死亡他无所谓，但违背伦理的行为，还是让他感到不喜。
    霍云川的手并未立刻收回，仿佛只是随意地搭在那里，指尖却几不可查地轻轻摩挲了一下林筠的腕骨，带着一种无言的慰藉。
    拍卖在继续。除了异能者“货物”，陆续还有一些明显来自非法渠道的武器、药剂、甚至是某些基地的防御图纸或情报碎片被拿出来交易。气氛越来越热烈，人们的眼神也越来越贪婪。
    终于，在拍卖了几件“常规”物品后，主持人停顿了一下，语气变得神秘而充满诱惑：“接下来，是今晚的特别环节。我们收到了一批……非常有趣的”技术样品”，据信与近期新城发生的某些”变动”有关。这些样品展示了某些能量应用的……新思路。”
    钱老板立刻兴奋地凑到霍云川耳边，邀功般低语：“来了来了，霍先生，就是这东西！保证您没见过！”
    台上，一个密封的金属箱被小心翼翼地推了上来。箱子打开，里面是几支散发着幽蓝色光芒的试管，试管内的液体仿佛有生命般缓缓流动，不时泛起诡异的波纹。
    “这是从特定能量环境中提取的”活性催化剂”。”主持人介绍道，“经过初步测试，它能小幅度、暂时性地刺激异能者的能量核心，激发潜能，甚至可能帮助突破某些细微的瓶颈。当然，副作用和研究价值，需要各位自行评估。起拍价，两百标准晶核。”
    台下顿时一片哗然！能刺激异能、帮助突破瓶颈？哪怕只是暂时、有副作用，也足以让无数卡在瓶颈前的异能者疯狂！
    霍云川眼神微凝。这东西……很像是薄自行黑泥研究的低配版或者衍生品，去掉了最危险的同化部分，保留了刺激和催化的效果。黑鸦果然在利用薄自行的研究成果，而且已经开始尝试将其“产品化”！
    竞价瞬间变得激烈起来。价格很快被炒到了五百晶核以上。
    霍云川一直没有出价，只是冷静地观察着。直到价格攀升到八百晶核，竞争稍缓时，他才缓缓举起了手中的号码牌。
    “八百五十。”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全场。
    顿时有不少目光投了过来，带着审视和估量。一次性加价五十晶核，显示出了相当的财力和决心。
    “九百！”另一个角落里，一个声音沙哑的老者紧跟着出价。
    “一千。”霍云川毫不犹豫，再次加价，语气平淡得像是在买一杯水。
    现场安静了一瞬。一千晶核，这已经不是小数目了。那老者犹豫了一下，最终摇了摇头，放弃了。
    “一千晶核，第一次……第二次……成交！恭喜这位先生！”主持人落锤。
    很快，有侍者端着盛放着一支试管的托盘来到霍云川面前。霍云川支付了晶核，他早已准备好了一张不记名晶卡，将那支散发着幽蓝光芒的试管拿到手中，仔细看了看，然后递给了旁边的林筠：“收好。”
    林筠装作小心翼翼的样子接过试管，触手冰凉，能感觉到其中蕴含的、不太稳定的异种能量。他将其收入随身携带的、带有隔绝能量波动的特制小盒中。
    拍卖继续进行，但霍云川没有再出手。他的目的已经达到——拿到了“样品”，也适当地展示了“财力”和“兴趣”，足够引起幕后之人的注意。
    果然，在拍卖会接近尾声时，钱老板又悄悄溜了过来，脸上带着更加神秘的笑容，声音压得极低：“霍先生，大手笔啊！我们老大……对您很感兴趣。不知您是否有空，移步一叙？有些更深层次的”合作”，或许可以谈谈。”
    大鱼，终于要咬钩了。
    霍云川与林筠对视一眼，林筠微不可查地点了下头，表示周围警戒没有异常加强。
    “带路。”霍云川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西装，气度沉稳。
    钱老板喜形于色，连忙在前面引路。他们穿过喧闹的拍卖场，走向仓库后方一条更加隐蔽的通道。通道尽头是一扇厚重的金属门，门口站着两名气息明显比外面守卫更加强大的异能者守卫，眼神如刀。
    经过严密的检查，其中甚至用仪器扫描了是否携带追踪或窃听装置，金属门缓缓打开，露出里面一间装修奢华、与外面仓库风格迥异的会客室。
    会客室内，一个背对着门、坐在宽大皮质转椅上的人，缓缓转过身来。
    当看到那张脸时，即使以霍云川的定力，瞳孔也不由得微微收缩了一下。
    林筠也是有些愕然。
    那张脸，他们并不陌生——赫然是苏汐提供的模糊照片上，那个戴着半边金属面具的侧影。
    而此刻，他摘下了面具，露出了一张保养得宜、带着儒雅笑容，但在C城官方通报和新闻中时常出现的脸——
    C城物资管理与调配司副司长，杨子然。
    苏汐怀疑的高层内鬼，竟然是他。而且，他就这样毫不掩饰地出现在了黑鸦的隐秘据点中。
    林筠内心默默吐槽，这个世界疯子真多啊。
    杨子然看着霍云川和林筠，脸上带着和煦的笑容，眼神却深不见底，如同盯上猎物的毒蛇。
    “霍先生，久仰大名。我名子然，姓杨，很高兴……你能来到这里。”他的声音温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感，“我想，我们可以好好谈谈，关于”新城的技术”，关于”黑鸦”的未来，以及……你和你这位”助理”，真正想要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