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室中的短暂依偎，如同暴风雨眼中畸形的宁静。云樱儿在极度的情绪透支和宋十一笨拙却坚定的安抚下，竟真的蜷在对方怀里沉沉睡去，只是眉头依旧紧蹙，手指无意识地攥着宋十一的衣襟，仿佛溺水之人抓着最后的浮木。
    宋十一僵着身子，保持着这个拥抱的姿势，直到怀中人的呼吸彻底变得均匀绵长。她小心翼翼地将云樱儿抱起，平放在密室中唯一的简陋床榻上，扯过自己的披风为她盖好。
    做完这一切，她站在榻边，垂眸看了许久。睡梦中的云樱儿褪去了所有的疯狂和尖刺，脸色苍白，睫毛湿漉，看起来脆弱得不堪一击，唯有唇角那一点点尚未消散的红肿，提醒着方才那场惊心动魄的冲突。
    宋十一的指尖无意识地蜷缩，心底那片被强行撕开的裂口，此刻正汩汩地冒着一种陌生的、酸涩的暖流，让她无所适从。
    她转身，走出密室，脸上的所有柔软瞬间敛去，重新覆上冰冷的铠甲。
    “看好她。”她对守在外面的心腹暗卫吩咐，声音恢复了一贯的冷冽，“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靠近，也不准她离开半步。”
    “是！”
    宋十一大步离开这处秘密据点，玄色身影迅速融入黎明前最深的黑暗里。
    公主府的书房再次成为风暴的中心。灯烛燃尽又续上，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墨味和一种一触即发的紧绷感。
    鬼哭峡的计划已然发动，如同张开的巨网，只待猎物闯入。但柳钰经此一夜，定然如同受惊的毒蛇，只会更加警惕和疯狂。原定的计划，必须做出调整，以确保万无一失。
    “柳钰遇袭，虽未得手，但必疑心大起。”暗卫首领沉声分析，“其返程路线，恐生变数。”
    “他不会改道。”宋十一站在巨大的舆图前，目光锐利如鹰，指尖重重敲在鬼哭峡的位置，“此人自负至极，昨夜失手，于他而言是奇耻大辱。他只会更快地赶回乌龙，调兵遣将，以期报复。鬼哭峡是捷径，他一定会走！而且，他会认为我们刚失手，短期内不敢再动。”
    “但戒备定然空前。”另一幕僚接口。
    “所以要让他”安心”地走进陷阱。”宋十一眼中闪过冷酷的精光，“传令下去，让我们安插在池忆身边的人，”无意间”泄露一个消息——就说大启内部因七皇子之事和昨夜使馆风波，已乱作一团，长公主遭陛下申斥，被暂时软禁府中，无力他顾。”
    “再令北境镇北侯，佯装与小股”流匪”发生冲突，做出边境不稳、无暇南顾的假象。”
    “最后，”她看向负责情报的官员，“将我们截获的那几封”血狼帮”与乌龙国边境某位”不满柳钰已久的将领”的”密信”，”恰到好处”地让柳钰的人发现。”
    一环扣一环的迷雾弹被迅速布置下去。要让柳钰相信，大启已内忧外患，昨夜的行刺只是某个“疯狂女人”的孤注一掷，而非国家的意志。更要让他以为，真正的威胁来自国内政敌与边境仇家的勾结。
    “那池忆太子那边……”有人请示。
    “按原计划。”宋十一语气没有丝毫波澜，“他的车驾，必须”恰好”走在柳钰队伍的前方。软筋散的分量，下足。”
    她要让柳钰亲眼看着他的太子殿下率先遇袭，陷入重围，却因为“意外”和“药力”而救援不及。更要让他死在“政敌”和“仇家”的联手之下，死得“合情合理”！
    所有指令被迅速而无声地执行下去。这张死亡之网，在黎明前的黑暗中，编织得更加精密和致命。
    处理完这一切，天色已微微发亮。宋十一感到一阵强烈的疲惫，不是身体上的，而是源自心底深处。她挥退了所有人，独自坐在书案后，揉着发胀的眉心。
    脑海中却不受控制地闪过云樱儿那双癫狂又绝望的眼睛，闪过她哭着质问“你不爱我吗？”的模样。
    爱？
    这个字眼让宋十一感到一阵荒谬和……心悸。
    她从未想过这个问题。她的人生里只有权力、责任、杀戮和守护。云樱儿的出现，像一道蛮横无理的光，撞碎了她冰封的世界，带来混乱、麻烦、不可控，却也带来了……一些她无法定义的东西。
    那是种强烈的占有欲，是不容他人触碰的底线，是看到她受伤会失控的暴怒，是哪怕她疯狂悖逆也想将其护在羽翼下的冲动。
    这……是爱吗？
    宋十一蹙紧眉头，试图将这个陌生的词语从脑中驱逐出去。
    无关紧要。
    现在最重要的是解决眼前的危机，然后……把她接回来。
    至于接回来之后……
    宋十一的目光落在虚空处，有些茫然。
    就在这时，书房门被轻轻叩响。
    “殿下，”老管家的声音在外面响起，带着一丝迟疑，“丞相府派人来了……说、说云小姐院里的侍女发现小姐不见了……丞相夫人急得晕了过去，丞相正在府外求见……”
    宋十一眸光一凛。
    麻烦果然来了。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所有纷乱的情绪，脸上恢复冷寂：“告诉丞相，云小姐受惊过度，本宫接她入府静养，待风波过后，自会送回。让他管好自家门户，若再出纰漏，本宫唯他是问！”
    语气强硬，不容置疑。此刻绝不能让人知道云樱儿昨夜做了什么，更不能让她离开自己的掌控范围。
    “是。”老管家领命而去。
    宋十一知道，这只是暂时的安抚。丞相那边还需要更妥善的处理。
    她提起笔，快速写下一封信，字迹凌厉，带着不容反驳的威压。信中严令丞相封锁消息，对外只宣称云樱儿病重需静养，不得探视。并暗示此事关乎两国邦交，若走漏半点风声，引发战端，丞相府担待不起。
    写完信，她用上公主印鉴，命人立刻送去丞相府。
    处理完这一切，她才稍稍松了口气，但心却依旧悬着。
    鬼哭峡。
    一切的关键，都在鬼哭峡。
    她走到窗边，推开窗户，清冷的晨风涌入，带着深秋的寒意。
    东方天际，已露出一线鱼肚白。
    但黎明到来前的黑暗，往往最为浓重。
    她负手而立，望着乌龙国使团即将离开的方向，目光仿佛穿透了重重屋脊和遥远的山河，落在了那条注定被鲜血染红的险峻峡谷。
    而此刻，密室之中，云樱儿在睡梦中不安地蹙眉，呓语喃喃。
    “殿下……别赶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