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暗的密室，空气凝滞得如同灌了铅。方才疾驰带来的风声和心跳声仿佛还在耳畔嗡鸣，却被这一记清脆狠戾的耳光彻底打散。
    云樱儿偏着头，脸颊上迅速浮起清晰的五指红痕，火辣辣的疼痛蔓延开来。她趴伏在冰冷的地面上，散乱的发丝遮住了她的表情。
    寂静中，只听到宋十一因盛怒和后怕而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然而，预想中的哭泣、委屈或是恐惧并未出现。
    低低的、沙哑的笑声，如同夜枭的啼鸣，从云樱儿的喉间溢了出来。起初极轻，继而越来越大，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癫狂和嘲弄。
    她缓缓抬起头，散乱的发丝间，露出一双眼睛。
    那不再是平日里或天真、或委屈、或狡黠的眼睛。那里面没有丝毫人类的情感，只有一片混沌的、扭曲的、如同深渊般漆黑的疯狂！嘴角咧开一个极大的、不自然的弧度，混合着血丝，如同从地狱爬出的恶鬼，正对着索命的无常发出挑衅的怪笑。
    “殿下~”她的声音拖得又长又黏腻，带着一种病态的甜腻和扭曲，“我这是在帮你啊……”
    她用手背慢条斯理地擦去嘴角的血渍，动作甚至称得上优雅，眼神却死死锁着宋十一，里面翻滚着蚀骨的偏执和一种近乎愉悦的疯狂。
    “你不感激我吗？”她歪着头，像是在询问一个最简单不过的问题，眼底却全是骇人的戾气，“你不爱我吗？”
    她撑着手臂，一点点从地上爬起来，逼近宋十一，无视对方周身散发的、足以将人冻僵的寒意，声音越来越尖利，带着泣血般的控诉和质问：
    “我为你除了心腹大患！我为你差点死了！你不应该感动的痛哭流涕吗？！你不应该把我抱在怀里，好好疼惜吗？！”
    “为什么打我？！”她猛地嘶吼出来，声音刺耳得几乎要划破密室凝固的空气，眼泪和疯狂同时在那张扭曲的脸上奔涌，“为什么？！难道我做得不对吗？！难道那个杂碎不该死吗？！他敢碰你！他就得下地狱！！”
    宋十一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完全脱离掌控的疯狂状态震得后退了半步，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又闷又痛。眼前的云樱儿，陌生得可怕，那不是在丞相府里撒娇耍赖的疯子，而是真正从炼狱里爬出来的、只剩下毁灭本能的恶鬼！
    “云樱儿！”宋十一厉声喝道，试图将她从这种癫狂中唤醒，“你清醒一点！”
    “我很清醒！”云樱儿尖声反驳，眼神亮得骇人，一步步逼近，“再清醒不过了！不清醒的是你！殿下！你顾忌太多！你总是顾忌太多！明明一根手指就能碾死的东西，为什么要留着他恶心你？！为什么？！”
    她忽然伸出手，想要去抓宋十一的衣袖，眼神里充满了狂热的、令人窒息的爱意和占有欲：“没关系……你不愿意沾血，我来！所有想伤害你的！所有让你不高兴的！我都替你杀掉！好不好？殿下？你只要看着我就好……你只要爱我……”
    宋十一猛地挥开她的手，力道之大让云樱儿踉跄了一下。
    “你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宋十一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愤怒和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恐惧？为了压下这莫名的情绪，她的语气变得更加冰冷刻薄，“杀人？就凭你那点三脚猫的功夫？若不是本宫及时赶到，你现在已经是一具尸体！一具被柳钰用来羞辱本宫、羞辱大启的尸体！这就是你想要的？！”
    “那又怎么样？！”云樱儿毫不在意地大笑起来，笑声里充满了悲凉和决绝，“我死了！你就能毫无顾忌地杀了他了！不是吗？！用我一条命，换他一条命，换你的安稳，很值啊！”
    她说着，眼泪流得更凶，却还在笑，像个找不到归途的、绝望的孩子：“反正……反正你也不要我了……你把我赶回丞相府……我死了……你或许……还会记得我久一点……”
    这话像一把钝刀，狠狠剜在宋十一的心口。原来……她是因为这个？
    那日将她送走时，自己冷硬的态度，那些未曾解释的缘由，竟成了将她逼向疯狂的催化剂？
    巨大的无力感和懊悔如同潮水般涌上，几乎将宋十一淹没。她看着眼前又哭又笑、状若疯魔的云樱儿，所有斥责的话语都堵在了喉咙里。
    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上前一步，抓住云樱儿不断挥舞的、冰凉的手腕，力道不容挣脱。
    “听着，”宋十一盯着她的眼睛，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你的命，是本宫的。没有本宫的允许，谁也不准拿走，包括你自己！”
    云樱儿的挣扎停顿了一下，癫狂的眼神里出现一丝短暂的迷茫。
    “柳钰要死，池忆也要死。”宋十一继续道，每个字都砸得掷地有声，“但不是用你的方式！更不是用你的命去换！他们的贱命，不配！”
    她抬起手，指尖有些僵硬地、拂过云樱儿红肿的脸颊和破裂的嘴角，动作带着一种极其笨拙的、几乎从未有过的安抚意味。
    “本宫的人，本宫自己会护着。”她的声音依旧冷硬，却似乎有什么东西悄然碎裂了，“不需要你去做这种蠢事。”
    云樱儿怔怔地看着她，眼底的疯狂和戾气如同潮水般缓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巨大的、不知所措的茫然和……一丝微弱的、不敢置信的希冀。
    殿下……没有不要她？
    殿下……在护着她？
    那冰冷的、充斥着杀意和疯狂的躯壳仿佛瞬间被抽空了所有力气，她腿一软，向前倒去。
    宋十一下意识地伸手，将她接入怀中。
    怀中的人轻得可怕，浑身冰冷，还在微微发抖，像一只受了极大惊吓和委屈后终于找到依靠的小兽，将脸深深埋进她的颈窝，发出压抑的、破碎的呜咽声。
    那滚烫的泪水，瞬间灼伤了宋十一颈侧的皮肤，也烫得她心脏一阵尖锐的抽痛。
    她僵硬地站在原地，手臂迟疑地、缓缓地收紧，将这个颤抖的、脆弱得仿佛一碰即碎的身体，圈进自己的怀里。
    密室里只剩下云樱儿压抑的哭声，和宋十一沉重的心跳声。
    许久，宋十一才极其艰难地开口，声音沙哑：“……没有不要你。”
    怀里的哭声顿了一下。
    “送你回去，是因为柳钰盯上了你。留在公主府，更危险。”她生硬地解释着，这是她生平第一次，向一个人解释自己的行为。
    云樱儿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她，睫毛上还挂着泪珠，眼神却清明了些许，带着小心翼翼的求证。
    宋十一别开视线，语气恢复了些许冷硬：“下次再敢自作主张，寻死觅活……”她顿了顿，似乎想找些更狠的威胁，最终却只是干巴巴地挤出一句，“……本宫绝不轻饶。”
    云樱儿看着她那副别扭又强装凶狠的模样，忽然破涕为笑，虽然脸上还挂着泪，笑容却不再是之前的癫狂，而是带上了一点以往那种狡黠和依赖。她用力点头，带着浓重的鼻音：“嗯！不敢了！”
    她重新将脑袋埋进宋十一怀里，贪婪地汲取着那令人安心的冷香，小声嘟囔：“那殿下……什么时候接我回去？”
    宋十一沉默了片刻，感受着怀里真实的温度和依赖，心底那片冰封的角落，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不可逆转地融化。
    “很快。”她听到自己说，声音低沉而肯定，“等鬼哭峡的消息传来。”
    等她为她们，扫清所有障碍。
    云樱儿不再说话，只是更紧地抱住了她。
    密室之外，京城依旧沉浸在夜色中，暗流汹涌。
    而密室之内，两个同样骄傲、同样偏执、同样在黑暗中挣扎的灵魂，在这一刻，以一种近乎惨烈的方式，短暂地靠在了一起。
    仿佛两只受伤的刺猬，小心翼翼地收起了利刺，试探着，依偎着，汲取着彼此身上那一点微弱的暖意。
    宋十一低头，看着怀中渐渐平静下来、甚至发出均匀呼吸声的人，目光复杂难辨。
    她抬起手，最终，极其轻柔地，落在了云樱儿散乱的发丝上。
    动作生涩，却带着一种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珍而重之的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