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宴的喧嚣如同潮水般退去，留下的是冰冷黏腻的窒息感，缠绕在宋十一的咽喉，久久不散。柳钰那双毒蛇般的眼睛和意味深长的话语，像梦魇般挥之不去。
    云樱儿。
    这个名字在她脑中反复敲击，带来一阵紧过一阵的心悸。送她回丞相府，本是为了隔绝风险，如今看来，却像是将她推入了一个更易被窥探、更易被拿捏的境地。
    那条毒蛇，什么都做得出来。
    宋十一一夜未眠。天刚蒙蒙亮，她便起身，召来了玄甲卫的副统领。
    “加派一倍人手，暗中守住丞相府，尤其是云樱儿的院落。任何可疑人物靠近，格杀勿论。”她的声音因熬夜而沙哑，却带着淬冰般的寒意，“特别是乌龙国使团的人，无论身份，一律拦下。”
    “是！”副统领心头一凛，领命而去。
    宋十一走到窗边，望着丞相府的方向，目光沉郁。这或许只是杯水车薪，但至少能让她稍微安心片刻。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乌龙国太子池忆，显然并未将全部心思放在与宋十一的正面对垒上。他像一只狡猾的蜘蛛，开始悄无声息地编织另一张网。
    七皇子，成了他最先盯上的目标。
    这位皇子志大才疏，骄纵跋扈，却极易被吹捧冲昏头脑。池忆只需稍作姿态，流露出几分对七皇子“才华”和“见解”的“钦佩”，便轻易撬开了对方的防线。
    不过几场“偶遇”和宴饮，七皇子便已将池忆引为“知己”，恨不得掏心掏肺。
    这日，七皇子在自己府邸设下私宴，款待池忆。美酒佳肴，歌舞助兴，气氛热络。
    池忆举杯，笑容温润如玉：“七殿下豪爽豁达，见识不凡，与大启朝中那些迂腐之辈截然不同，真乃池忆此行最大收获。敬殿下！”
    七皇子被捧得飘飘然，哈哈大笑，一饮而尽：“太子殿下过誉了！孤就是看不惯那些老家伙畏首畏尾的做派！还是与你说话痛快！”
    酒过三巡，七皇子话越发多了起来，开始口无遮拦地抱怨朝政，指责太子懦弱，甚至隐晦地表达了对宋十一专权的不满。
    池忆耐心听着，不时附和几句，眼神深处却闪烁着算计的精光。他像是无意间提起：“说起来，贵国长公主殿下……确是女中豪杰，只是这性子，未免太过冷硬了些，怕是寻常男子难以亲近吧？”
    七皇子嗤笑一声，带着酒意和积怨，脱口而出：“她？哼，不过是个仗着军功耀武扬威的女人罢了！眼里哪有寻常男子？倒是养了个稀奇玩意儿在府里，宝贝得很呢！”
    池忆眸光微闪，故作好奇：“哦？什么稀奇玩意儿，竟能入长公主青眼？”
    “还能有谁？丞相家那个云樱儿呗！”七皇子撇撇嘴，语气酸溜溜又带着不屑，“装得一副柔弱样，把宋十一迷得五迷三道的，为了她，当众给孤没脸都不止一两次了！也不知道使了什么狐媚手段……”
    他越说越难听，将之前宫宴、马球会上的旧怨都翻了出来，言语间极尽贬低。
    池忆听着，脸上适时露出惊讶和同情：“竟有此事？长公主殿下未免也太过……纵容了。如此看来，七殿下受委屈了。”
    “可不是嘛！”七皇子像是找到了知音，大倒苦水，“孤好歹也是皇子！她为了个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几次三番折辱于孤！这口气，孤迟早要出！”
    池忆沉吟片刻，压低声音道：“殿下息怒。其实……想要拿捏一个人，未必需要正面冲突。有时，从其软肋处着手，反而事半功倍……”
    七皇子醉眼朦胧地看向他：“太子殿下的意思是？”
    池忆微微一笑，笑容里带着毒蛇般的冷意：“那位云小姐……既是长公主的心头好，若她出了点什么”意外”，或是名声有损……想必长公主殿下，定然会方寸大乱吧？届时，殿下想做什么，不就容易多了？”
    七皇子眼睛猛地一亮，随即又闪过一丝犹豫：“这……动丞相府的人，怕是……”
    “诶，”池忆摆手，语气轻松，“何须殿下亲自出手？只需稍加引导，借刀杀人便可。比如……若是云小姐自己行为不端，与人私通，被撞破了呢？届时，长公主怕是自身都难保，哪还有心思顾及殿下？”
    恶毒的计划，在推杯换盏间，被轻描淡写地勾勒出来。
    七皇子心脏怦怦直跳，酒精和怨恨冲昏了他的头脑，他仿佛已经看到宋十一身败名裂、跪地求饶的场景。
    “妙！妙啊！”他抚掌大笑，看向池忆的眼神充满了“知己”般的感激，“太子殿下真乃孤的诸葛孔明！此事若成，孤定不忘殿下大恩！”
    池忆谦逊一笑，举杯掩去眼底的冰冷和鄙夷。
    蠢货。
    宴席散后，七皇子立刻召来了自己的心腹侍卫，低声吩咐起来，脸上带着兴奋而扭曲的笑容。
    他却不知，这场“密谋”，几乎在他的人离开七皇子府的同时，便被一字不落地呈到了宋十一的案头。
    公主府书房内，烛火通明。
    宋十一看着密报上记录的每一句对话，每一个计划，面色冷寂如万年寒冰，唯有眼底翻滚的怒火和杀意，几乎要焚毁一切。
    好一个池忆！好一个七皇子！
    竟敢将如此龌龊的手段，用到云樱儿身上！
    她猛地攥紧密报，纸张在她掌心碎裂。
    “殿下，”暗卫首领跪在下方，声音低沉，“可要属下……”他做了一个抹脖子的手势。
    宋十一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立刻血洗七皇子府的冲动。
    杀了他们容易，但势必引发朝局动荡，给乌龙国可乘之机。
    不能明杀。
    但不能不杀。
    她缓缓睁开眼，眸中已是一片毫无情绪的、深不见底的寒潭。
    “七皇子近来似乎对炼丹之术颇感兴趣。”她开口，声音平静得可怕，“去寻个”得道高人”，送几瓶”仙丹”给他。要让他……吃得欲仙欲死，离不了身。”
    暗卫首领心领神会：“是。那乌龙国太子……”
    “他？”宋十一唇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他不是喜欢狩猎吗？安排一下，明日皇家猎苑，给他准备几只……特别的猎物。务必让太子殿下，尽兴而归。”
    “是！”
    暗卫首领领命，悄无声息地退下。
    宋十一独自坐在书房内，指尖无意识地敲着桌面。良久，她起身，走到多宝阁前，拿起那个被云樱儿遗落下的、装着蜜渍梅子的小瓷罐。
    罐子已经空了。
    她摩挲着冰凉的瓷壁，眼前闪过云樱儿笑着递给她梅子时的模样，闪过她哭得红肿的双眼，闪过她蜷缩在梅树下单薄的身影。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攥住，窒息般地疼。
    她将瓷罐紧紧握在掌心，力道大得几乎要将其捏碎。
    任何人。
    任何想要伤害那个人的人。
    都该死。
    夜色深沉，公主府的书房灯火，一夜未熄。
    而遥远的丞相府小院内，对此一无所知的云樱儿，正对着一盏孤灯，无精打采地摆弄着一枚棋子，时不时望向窗外黑沉沉的夜空，小声地叹了口气。
    “殿下……什么时候才来接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