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章别赶我走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3284
滚屏速度:
保存设置 开始滚屏
自那夜同榻而眠后,寝殿内的某些界限变得模糊起来。
云樱儿依旧宿在外间暖阁,但宋十一不再明确禁止她踏入内室。有时深夜批阅完文书,宋十一会直接在内室歇下,而云樱儿则会抱着自己的枕头,悄无声息地溜进去,在床榻外侧蜷缩成一团,像只找到窝的小兽。
宋十一从未对此表示过欢迎,却也未曾驱赶。偶尔半夜醒来,发现身边多了个温热的存在,她也只是微微蹙眉,继而重新合眼,仿佛那本就是床榻应有的一部分。
南境水患之事终于初步理顺,宋十一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却又迎来了另一桩烦心事——太后的寿辰将至。
宫中早早开始筹备,歌舞百戏,宴席赏赐,无一不需耗费巨万。更让宋十一心烦的是,按照惯例,这等场合必少不了宗室勋贵子弟的才艺展示,名为助兴,实为相看。她这位手握重权、却迟迟未定驸马的长公主,自然是众人瞩目的焦点。
这日,宫内送来太后寿宴的流程单子,以及一份长长的、可能登台献艺的子弟名单,请长公主过目。
宋十一只扫了一眼,便将单子扔在一旁,眉眼间凝着化不开的厌烦。
云樱儿正坐在窗下绣一方帕子,见状,放下针线,蹭了过来,小心翼翼地问:“殿下为何事烦心?”
宋十一没看她,只冷声道:“无聊的把戏。”
云樱儿目光瞟过那份名单,心里顿时明镜似的。她眼珠转了转,忽然道:“殿下若嫌烦,不如称病不去?”
“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宋十一语气淡漠。
云樱儿咬了咬唇,像是下了什么决心,声音压低了些,带着点狡黠:“那……若是宴会上出了什么不大不小的意外,让这”相看”进行不下去呢?”
宋十一终于抬眼看她,目光锐利:“你想做什么?”
云樱儿立刻摆手,一脸无辜:“臣女能做什么呀?臣女手无缚鸡之力,就是……就是觉得,比如哪位公子突然吃坏了肚子,或者献艺时出了个大丑……之类的,或许就能清净了?”
她说得轻巧,眼神里却闪烁着跃跃欲试的光芒。
宋十一盯着她看了片刻,忽然道:“安分待着。不准插手。”
云樱儿悻悻地“哦”了一声,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抠着衣角,显然并未死心。
宋十一不再理会她,重新拿起一份兵部文书,却有些难以集中精神。她了解云樱儿,这疯子嘴上答应,背地里指不定琢磨什么阴损招数。她倒不是怕那些纨绔子弟真出什么事,而是担心这疯子手段没轻没重,引火烧身。
寿宴前一日,宫中送来赶制好的吉服。玄色为底,金线绣着翱翔九天的凤凰,华贵无比,却也沉重非常。
宋十一试穿时,脸色便不太好看。这吉服繁琐复杂,行动不便,且领口袖口处缀满了细小的珍珠和宝石,摩擦着皮肤,令人不适。
云樱儿围着她转了一圈,眼中满是惊艳,嘴上却嘟囔:“好看是好看,就是太沉了,殿下穿着肯定累得慌。”她伸手摸了摸那刺绣的凤凰翅膀,指尖划过领口内侧,忽然“咦”了一声。
“这里……线头好像有点松了。”她凑近了仔细看,“明日宴席上若是扯坏了可就失仪了。殿下,脱下来我帮您重新固定一下吧?”
宋十一瞥了她一眼,依言脱下吉服。
云樱儿立刻抱着吉服跑到灯下,找出针线,像模像样地缝补起来。她低着头,神情专注,针脚细密,倒是看不出平日那副跳脱模样。
宋十一看了片刻,便不再关注,自顾自去批阅公文。
翌日,太后寿宴,宫中一派喜庆繁华。
宋十一穿着那身繁复的吉服出席,果然引来无数目光。她端坐席间,面沉如水,对周遭或惊艳、或探究、或讨好的视线视若无睹。
献艺环节开始,世家子弟们使出浑身解数,琴棋书画,刀枪剑戟,令人眼花缭乱。几位有意攀附的勋贵子弟更是铆足了劲,表演格外卖力,目光时不时瞟向宋十一的方向。
宋十一只觉得厌烦透顶,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酒杯,周身寒气愈盛。
就在一名侯府世子舞完一套花哨的剑法,赢得满堂彩,正欲上前向太后和长公主敬酒时,异变突生!
只见他刚迈出两步,身上那件绣着猛虎下山的华丽锦袍,竟从肩线处“刺啦”一声,裂开了一道巨大的口子!半幅袖子险些掉下来,露出里面的中衣,狼狈不堪!
全场哗然!
那世子僵在原地,脸瞬间涨成猪肝色,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太后皱起了眉头。皇后连忙打圆场:“许是动作太大,撑破了衣衫,无妨无妨,快下去更换吧。”
一场尴尬勉强被遮掩过去。
然而,接下来的献艺仿佛中了邪。一位郡王世子弹琴时,琴弦接连崩断三根;另一位国公之子展示书法时,上好的宣纸竟无端起皱,墨迹晕染得一塌糊涂;更有一位小将军舞刀时,刀柄突然脱落,差点砸到一旁的宾客……
宴席上的气氛变得极其诡异。众人面面相觑,窃窃私语,再也无人关注表演本身,反而都提着心,猜测下一位出丑的会是谁。
宋十一端着酒杯,冷眼旁观着这一场接一场的“意外”。起初她亦觉诧异,但很快,她便敏锐地注意到,出问题的,几乎都是之前那份名单上,对她流露出过明显意图、或是家世相当有望尚主的子弟。
而那些安分守己、并无此心的,则安然无恙。
一个荒谬的念头浮上心头。
她目光倏地转向坐在女眷席末位的云樱儿。
只见那人正低着头,小口小口地吃着碟子里的点心,腮帮子微微鼓起,表情专注又满足,仿佛完全沉浸于美食之中,对场中的混乱毫不知情。
似乎察觉到宋十一的视线,她抬起头,隔着重重人影,对上宋十一的目光。她眨了眨眼,露出一个乖巧又无辜的笑容,甚至还举了举手里的点心,像是在问“殿下要不要也尝尝?”
宋十一握着酒杯的手指,微微收紧。
她想起昨日,云樱儿主动要求“修补”吉服时,那过分专注的神情。想起那枚她后来在吉服内衬不起眼处,摸到的、极其细小坚硬的、仿佛某种特制蜡丸的残留物。
以及云樱儿那双看似无害,却能瞬间迸发出疯狂狠戾的眼睛。
是她。
一定是她。
不知用了什么阴损诡谲的手段,竟能在众目睽睽之下,精准地让这些人的衣衫、乐器、甚至武器“意外”损坏。
宋十一心底涌起一股怒意。这疯子,竟敢在太后寿宴上动手脚!若是被察觉……
然而,那怒意之下,却又掺杂着一丝极其古怪的、连她自己都未曾意识到的……受用?
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小手,在她冰冷的心湖里,不讲道理地投下一颗石子,漾开圈圈涟漪。
宴席最终在一片诡异的气氛中草草收场。太后兴致寥寥,早早起驾回宫。那些出了丑的子弟们灰头土脸,再无半分旖旎心思。
回府的马车上,气氛沉默。
云樱儿偷偷觑着宋十一冷硬的侧脸,心里七上八下。殿下……是不是发现了?会不会生气?
她惴惴不安地跟着宋十一回到寝殿,正准备溜回暖阁,却听见宋十一冷冽的声音响起:
“过来。”
云樱儿身体一僵,慢吞吞地挪过去,垂着头,准备迎接雷霆之怒。
宋十一却只是伸出手,指尖挑起她的下巴,迫使她抬起头。
四目相对。
宋十一的目光深沉如夜,仔细地审视着她的眼睛,仿佛要从中找出所有隐藏的秘密和疯狂。
云樱儿心跳如鼓,睫毛颤抖着,却不敢移开视线。
良久,宋十一才松开手,语气听不出喜怒:“今日宴席上的”意外”,倒是精彩。”
云樱儿心里“咯噔”一下,完了,果然知道了。
她扑通一声跪下,抱住宋十一的腿,仰起脸,眼泪说来就来,哭得梨花带雨:“殿下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我就是看他们那样看着您,我心里难受……像被针扎一样……我一时糊涂……您罚我吧,怎么罚都行,就是别赶我走……”
她哭得情真意切,委屈万分,仿佛受了天大的欺负。
宋十一垂眸看着脚边这个哭得毫无形象、却又在不动声色间将责任推卸得一干二净的疯子,额角青筋隐隐跳动。
她当然知道这眼泪有几分真,几分假。
也知道这认错有几分诚意。
更知道,下次若有类似情况,这疯子绝对还敢。
她弯腰,将人从地上拎起来。
云樱儿顺势靠在她身上,哭得一抽一抽,眼泪鼻涕全蹭在了那身昂贵的吉服上。
宋十一忍了又忍,最终只是冷声道:“再有下次,本宫亲手打断你的腿。”
云樱儿哭声顿止,抬起泪眼朦胧的脸,抽噎着问:“那……那这次呢?”
宋十一盯着她看了半晌,忽然松开手,转身走向内室,只留下一句:
“去把脸洗干净。丑。”
云樱儿愣在原地,看着宋十一消失在屏风后,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
殿下……这是不追究了?
她猛地抬手抹去脸上的泪痕,破涕为笑,冲着屏风方向大声道:“诶!我这就去洗!保证洗得白白净净,不丑!”
声音里是藏不住的雀跃和劫后余生的欢喜。
内室里,宋十一脱下那身沉重的吉服,随手扔在一旁。指尖无意间再次触碰到内衬那点细微的异样。
她沉默片刻,终究没有将其拆开查看。
只是走到窗边,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无人看见,她那紧抿的唇角,极其轻微地、向上弯起了一个几乎难以察觉的弧度。
像冰雪初融的第一道细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