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九章你想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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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字数:30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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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意渐浓,公主府内的海棠到底是被云樱儿救活了,枝叶舒展开来,绿意葱茏,虽未开花,却也显出一派生机。
宋十一近日却愈发忙碌。南境水患奏报如雪片般飞来,牵扯赈灾、河工、乃至可能引发的流民暴动,桩桩件件都需她亲自过问裁决。书房里的灯火常常彻夜不熄,空气中弥漫着挥之不去的焦灼和压抑。
云樱儿安静地待在她的暖阁里,将存在感降到最低。她不再试图用点心或香囊去打扰,只是每日雷打不动地送去一盏精心熬煮的参茶或清心去火的汤饮,然后便缩回自己的角落,看书,习字,或是望着宋十一紧绷的侧影出神。
她能感觉到宋十一周身散发的低气压,那是一种处于爆发边缘的、极度压抑的烦躁。她像只敏锐的小兽,小心翼翼地绕开所有可能引燃火星的禁区。
然而,总有不长眼的。
这日,一位负责督办漕运的官员被召入府禀事。此人能力平庸,却极善钻营,仗着几分裙带关系,办事拖沓,此次南境漕粮调度更是屡出纰漏。
宋十一听着他漏洞百出、推诿塞责的回禀,面色沉静,指尖的朱笔却越握越紧。
那官员却毫无眼力见,许是觉得长公主今日似乎“好说话”了些,竟在禀完后,谄笑着凑近一步,压低声音道:“殿下日夜操劳,也要保重凤体才是。下官家中新得了一对孪生姐妹,不仅容貌绝佳,更擅推拿按摩之术,不若明日送来府上,为殿下松松筋骨……”
他话音未落,只听“咔嚓”一声脆响!
宋十一手中的朱笔竟被她生生捏断!断茬刺入掌心,殷红的血珠瞬间涌出,滴落在摊开的奏折上,洇开一小团刺目的红。
那官员吓得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浑身筛糠:“殿下息怒!下官失言!下官该死!”
宋十一缓缓抬起眼,眸中已结满寒冰,杀意凛冽。她甚至无需说话,那目光已足以将人凌迟。
就在这死寂的、令人窒息的时刻,暖阁方向忽然传来“砰”的一声巨响,像是有什么重物狠狠砸在了地上。
紧接着,是云樱儿冰冷得近乎扭曲的声音,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淬毒般的狠厉:
“——你想死吗?!”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魂飞魄散。只见云樱儿不知何时冲到了暖阁门口,打翻了一个半人高的花瓶,碎瓷片溅了一地。她脸色煞白,胸口剧烈起伏,那双总是含着水波的眼睛此刻却像淬了毒的刀子,死死钉在那跪地的官员身上,仿佛要将他千刀万剐。
她一步步走过来,赤足踩过地上的碎瓷,竟似毫无察觉,目光只死死锁着那官员,声音嘶哑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令人胆寒的疯狂:“谁准你用那双脏眼睛看她?谁准你用那肮脏心思玷污她?你想怎么死?嗯?扒皮抽筋?还是挫骨扬灰?!”
那官员早已吓瘫在地,裤裆湿了一片,抖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殿内侍卫反应过来,立刻上前想要制住状若疯魔的云樱儿。
“滚开!”云樱儿猛地挥开侍卫的手,力气大得惊人,眼神依旧胶着在那官员身上,像是要从他身上撕下一块肉来,“谁碰我,我杀了谁!”
局面彻底失控。
“云樱儿。”
一道冷冽的声音响起,不高,却瞬间压下了所有的混乱和疯狂。
宋十一不知何时已经站起身,走到了云樱儿面前。她受伤的手随意垂着,血珠顺着指尖滴落,另一只手却抬起,精准地扣住了云樱儿再次挥出的手腕。
云樱儿身体一僵,猛地回头看向宋十一。当她的目光触及宋十一流血的手掌时,瞳孔骤然收缩,脸上的疯狂和狠戾潮水般褪去,瞬间被巨大的恐慌和无措取代。
“殿下!您的手!”她声音发颤,想要去碰触那只流血的手,却又不敢,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了出来,“是我……是我不好………你的手……我……”
她语无伦次,慌得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与方才那副索命罗刹的模样判若两人。
宋十一没有看自己的手,只是深深地看着云樱儿,看着她眼底未散的惊悸和瞬间涌上的泪水,看着她踩在碎瓷上、已经渗出鲜血的赤足。
“拖下去。”宋十一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是对着侍卫,“按律处置。”
侍卫立刻将瘫软如泥的官员拖了出去。
殿内重归寂静,只剩一地狼藉和弥漫的血腥气。
宋十一依旧扣着云樱儿的手腕,力道不重,却不容挣脱。她拉着她,绕过地上的碎瓷,走到一旁的软榻坐下。
“药箱。”她吩咐闻声赶来的侍女。
侍女慌忙取来药箱,战战兢兢地跪在一旁。
宋十一松开云樱儿,伸出自己受伤的手,示意侍女处理。目光却落在云樱儿流血的脚上。
侍女小心翼翼地用镊子取出宋十一掌心的断笔碎屑,清洗,上药,包扎。整个过程,宋十一眉头都未皱一下,仿佛那受伤的不是自己的手。
处理完宋十一的伤,侍女又转向云樱儿的脚。
云樱儿却猛地缩回脚,像是才感到疼痛,眼泪掉得更凶,却拼命摇头:“我没事……先给殿下处理……我不用……”
“伸出来。”宋十一声音冷淡。
云樱儿抽噎着,不敢再违逆,慢慢将受伤的脚伸了出来。白皙的脚底被碎瓷划破了好几处,血迹斑斑。
侍女小心地为她清理伤口,每碰一下,云樱儿就疼得一哆嗦,却死死咬着唇不敢出声,只拿一双泪眼偷偷瞟宋十一。
宋十一看着她那副可怜兮兮又强忍疼痛的模样,忽然伸出手,从药箱里捡起一块干净的纱布,蘸了药酒,亲自俯下身,替她擦拭脚底一道较深的伤口。
药酒刺激伤口,云樱儿疼得“嘶”了一声,脚趾都蜷缩起来。
宋十一动作未停,甚至加重了些力道,声音依旧平淡:“现在知道疼了?方才踩上去的时候,不是挺英勇?”
云樱儿瘪着嘴,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小声辩解:“我……我那时气昏头了……他那样说您……我……”
“他如何说,与本宫何干?”宋十一包扎好她的脚,直起身,目光沉静地看着她,“值得你如此失态,自损伤人?”
云樱儿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她,眼神里充满了执拗和一种近乎纯粹的愤怒:“当然有关!谁都不能欺负您!谁都不能对您有半点不敬!谁惹您不高兴,我就让他后悔生出来!”
她说得斩钉截铁,理所当然,仿佛这是天经地义、无需思考的真理。
宋十一的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一种极其陌生的、酸胀滚烫的情绪瞬间涌了上来,几乎冲垮她惯有的冷静。
她看着云樱儿那双因愤怒和泪水而格外明亮的眼睛,看着那里面毫不掩饰的、近乎偏执的维护,久久无言。
殿内烛火跳跃,将两人身影投在墙上。
许久,宋十一才移开目光,声音有些低哑:“蠢货。”
她站起身,不再看云樱儿,对着侍女道:“收拾干净。传话下去,今日之事,若有半字外传,提头来见。”
“是。”侍女低声应下。
宋十一走向内室,脚步在门口微顿,却没有回头,只留下一句:
“今晚不必睡暖阁了。”
云樱儿愣在榻上,一时没反应过来。
直到宋十一的身影消失在屏风后,旁边的侍女才小声提醒:“小姐,殿下是让您……进内室歇息呢。”
云樱儿猛地回过神,脸颊瞬间爆红,心跳如擂鼓。她看着自己包扎好的脚,又看向内室的方向,整个人像是被巨大的馅饼砸中,晕乎乎,轻飘飘。
她小心翼翼地、试探地,单脚跳着,挪向内室。
屏风后,宋十一已经和衣躺下,面朝里,似乎睡着了。
云樱儿蹑手蹑脚地爬到床榻外侧,屏住呼吸躺下,尽量缩小自己的存在感,连呼吸都放得极轻。
黑暗中,她能听到身边人清浅的呼吸声,能闻到那令人安心的冷香。
还有自己那快得几乎要蹦出胸腔的心跳。
她悄悄地、极其缓慢地,将脸转向宋十一的背影方向,在黑暗中无声地咧开一个傻笑。
殿下让她睡在这里了!
虽然挨了骂,还受了伤。
但是……值了!
她满足地闭上眼睛,很快沉入梦乡。睡梦中,无意识地朝着热源的方向蹭了蹭,额头轻轻抵住了身边人散落在枕上的发丝。
背对着她的宋十一,在黑暗中缓缓睁开了眼睛。
她能感受到身后那具身体传来的温热,能听到那均匀的呼吸声,能闻到那混合着药味的、独属于云樱儿的淡淡冷梅香。
掌心被包扎好的伤口隐隐作痛。
脚底受伤还傻笑的模样在脑中挥之不去。
还有那一声无比凶狠的“你想死吗?”。
宋十一闭上眼,将那具小心翼翼靠过来的温热身体,轻轻揽入了怀中。
动作生涩,却带着一种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笨拙的温柔。
窗外,月凉如水,万籁俱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