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七章头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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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境的危机如同夏日骤雨,来得迅猛,去得也快。在宋十一雷厉风行的调度下,一场潜在的边患消弭于无形。公主府紧绷的气氛逐渐缓和,但寝殿内某种微妙的变化,却悄然沉淀下来。
宋十一依旧忙碌,案头堆积的公务仿佛永远处理不完。只是她留在寝殿内处理文书的时候,明显多了起来。外间暖阁里多了一张小书案,原本是给云樱儿习字用的,如今也时常堆上一些不甚紧要的卷宗。
云樱儿的脚踝早已痊愈,但她似乎彻底忘了“回偏院”这回事,心安理得地霸占着暖阁的软榻,美其名曰“此地风水养人,利于静心”。
这日,宋十一正批阅着吏部考功司的述职折子,朱笔悬停,凝神思索。暖阁那边传来极轻微的、窸窸窣窣的纸张摩擦声,间或夹杂着一两声压抑的轻咳。
宋十一笔尖未动,目光依旧落在折子上,却淡淡开口:“咳了就去喝药。”
窸窣声立刻停了。片刻后,云樱儿细声细气地回道:“……不碍事的,就是嗓子有点干。”
宋十一没再说话。约莫一炷香后,她搁下笔,起身走到外间。
云樱儿正歪在软榻上,对着本棋谱摆弄黑白子,听到脚步声,抬起头,脸上立刻漾开笑意:“殿下忙完了?”
宋十一没答,目光扫过小几上那杯早已冷透的茶水,以及云樱儿因咳嗽而微微泛红的脸颊。她转身从多宝阁上取下一个青瓷小罐,舀出一勺蜜色膏体,用温水冲开,递到云樱儿面前。
“喝了。”
云樱儿接过温热的杯盏,清甜的梨香混合着药材的微苦气息氤氲开来。是她平日里喝惯的秋梨膏。
她捧着杯子,小口小口地啜饮,眼睛却弯成了月牙,偷偷觑着宋十一又回到书案后的侧影。
殿下记得她常喝的秋梨膏放在哪里。
心里那点甜意,比杯中的蜜膏还要浓上几分。
又过了几日,宫中设宴,为北境安定贺。宋十一需出席,直至深夜方归。
回到寝殿时,外间暖阁还留着一盏小灯,云樱儿却不在榻上。内室也空无一人。
宋十一蹙眉,正欲唤人,却听见偏殿沐浴处传来隐约水声。
她脚步顿了顿,走向偏殿。
白玉砌成的浴池内水汽氤氲,云樱儿背对着门口,泡在洒满花瓣的温水中,墨色长发湿漉漉地贴在光洁的脊背上,肩头微微耸动,似乎正在……低声哭泣?
宋十一脚步停在屏风外。
水声掩不住那极力压抑的、细碎的呜咽,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委屈和伤心,与平日里那副没心没肺、或是刻意讨好的模样截然不同。
宋十一沉默地站着,没有进去,也没有离开。
里面的哭声渐渐低了下去,变成一种疲惫的沉默。良久,传来窸窣的出水声和擦拭身体的声音。
宋十一悄然退开,回到外间书案前,随手拿起一份早已批阅过的文书,佯装翻阅。
云樱儿穿着寝衣走出来,头发还滴着水,眼睛果然红肿着,见到宋十一,她明显愣了一下,慌忙低下头,试图用湿发遮掩:“殿下……您回来了。”
“嗯。”宋十一目光未从文书上移开,语气如常,“怎么还没睡?”
“就、就睡了。”云樱儿声音还有些沙哑,快步想溜回暖阁。
“头发擦干。”宋十一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依旧没什么情绪起伏,“想明日头疼?”
云樱儿脚步顿住,迟疑地转过身。宋十一已经放下文书,不知从哪拿出一条干燥的软巾,递向她。
云樱儿怔怔地接过软巾,有些不知所措。
“坐下。”宋十一指了指旁边的绣墩。
云樱儿依言坐下,背对着宋十一,心脏却不受控制地怦怦直跳。
宋十一拿回软巾,站在她身后,动作有些生疏却极其仔细地,帮她擦拭起滴水的长发。力道不轻不重,指尖偶尔无意间划过她的头皮或颈侧肌肤,带来一阵细微的战栗。
两人都没有说话。殿内只有软巾摩擦湿发的细微声响,以及彼此清浅的呼吸。
云樱儿低着头,感受着身后那人难得的、笨拙的温柔,鼻子一酸,方才在浴池中强压下去的委屈又涌了上来,眼泪无声地滑落,砸在手背上。
“为什么哭?”宋十一的声音忽然从头顶传来,很平静,听不出喜怒。
云樱儿身体一僵,慌忙用手背抹去眼泪,声音闷闷的:“没……没什么……就是……水汽熏着眼睛了……”
宋十一擦拭的动作未停,也没有追问。
直到长发半干,她才放下软巾,淡淡道:“睡吧。”
云樱儿逃也似的钻回暖阁的被子裡,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红彤彤的眼睛,看着宋十一吹熄了外间大部分灯烛,只留了一盏小夜灯,然后走向内室。
内室的床幔放下,隔绝了视线。
云樱儿在黑暗中睁着眼睛,许久,才迷迷糊糊睡去。半梦半醒间,似乎感觉到有人轻轻替她掖好了被踢开的被角,指尖带着熟悉的冷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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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夜之后,云樱儿似乎更加黏人了些。但她学聪明了,不再用那些夸张惹眼的方式,而是化作更细碎无声的渗透。
宋十一伏案久了,手边总会适时出现一盏温度刚好的茶,或是一碟剥好的坚果。她偶尔提及某本书,隔日那本书便会出现在暖阁的小书案上。甚至她批阅文书时惯用的那种墨,也总是被提前研磨得浓淡适中。
这些细微处的妥帖,像春雨,悄无声息地浸润着冷硬的土壤。
宋十一从未言谢,却也未曾拒绝。有时甚至会极其自然地接过云樱儿递来的东西,或是就着她的手喝一口茶,目光却从未离开过卷宗。
这日,宋十一需在刑狱司审讯一桩要犯,直至深夜才带着一身血腥戾气回到寝殿。
她眉宇间带着未曾消散的冷厉,眼底有血丝,周身气压低得吓人。侍女们远远跪地,大气不敢出。
云樱儿却迎了上来,手里捧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羹:“殿下,喝点百合莲子羹吧,清心去火的。”
宋十一目光扫过那碗羹,又落在云樱儿带着些许怯意却坚持举着的脸上,眼底的冰寒似乎融化了一瞬。她接过碗,一饮而尽,将空碗递回去时,随口问:“还不睡?”
“等殿下回来。”云樱儿小声回道,仔细观察着她的脸色,“殿下……很累吗?”
宋十一没回答,揉了揉眉心,走向内室:“安置吧。”
云樱儿看着她的背影,迟疑了一下,还是跟了进去。
内室里,宋十一正自行解着蟒袍腰间的玉带,或许是因为疲惫,动作略显滞涩。
云樱儿鼓起勇气上前:“殿下,我帮您吧。”
宋十一动作一顿,垂眸看着她。
云樱儿屏住呼吸,指尖微微发颤,小心翼翼地搭上那冰冷的玉带扣。她靠得极近,能闻到宋十一身上残留的、极淡的血腥气和审讯室的阴冷气息,混合着原本的冷香,形成一种令人心悸的味道。
玉带扣解开,厚重的蟒袍松懈下来。
云樱儿又踮起脚,去帮她解颈间的盘扣。她的手指不可避免地触碰到宋十一颈侧的皮肤,那里的温度比指尖凉得多。
宋十一没有动,也没有阻止,只是垂着眼,看着近在咫尺的、微微颤抖的睫毛和那节白皙脆弱的脖颈。
直到所有扣子解开,云樱儿才松了口气,后退一步,脸颊有些发烫:“好、好了。”
宋十一脱下外袍,只着中衣,走到床榻边坐下,似乎极其疲惫地合上了眼。
云樱儿站在原地,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过来。”宋十一忽然开口,眼睛依旧闭着。
云樱儿迟疑地走近。
“手。”
云樱儿不明所以地伸出自己的手。
宋十一却握住她的手腕,将她的掌心贴在了自己冰凉的额头上。云樱儿的手很小,很软,带着温热的、生机勃勃的温度。
“头疼。”宋十一的声音带着一丝极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依赖和疲惫,“揉揉。”
云樱儿整个人都僵住了,心跳如擂鼓。她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
但掌心下冰凉的触感和那人微蹙的眉头是如此真实。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伸出另一只手,用指尖小心翼翼地、轻柔地按压着宋十一的太阳穴。
殿内烛火昏黄,将两人的身影投在床幔上,模糊地交叠在一起。
云樱儿的动作生涩却无比专注,她能感觉到手下紧绷的肌理在她的按揉下渐渐放松下来。
许久,宋十一的呼吸变得均匀绵长,像是睡着了。
云樱儿停下动作,犹豫着要不要离开。
那只原本握着她手腕的手却并未松开,反而微微收紧,将她温热的掌心更紧地贴在自己的额上,仿佛贪恋那一点暖意。
云樱儿不敢再动,就保持着这个有些别扭的姿势,坐在床沿,看着宋十一沉睡的侧脸。
褪去了平日里的冷厉和锋芒,此刻的殿下,看起来竟有几分罕见的脆弱和安宁。
云樱儿的心软得一塌糊涂。
她就这样静静地看着,直到手臂发麻,也不敢挪动分毫。
窗外月色西斜,夜凉如水。
而殿内,一室暖意暗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