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蜷缩的人哭声渐歇，只剩下压抑的、断断续续的抽噎，肩膀微微耸动，像是寒风中无所依凭的落叶。
    宋十一沉默地站着，阴影将她大半张脸笼罩，看不清神情。案头烛火将她玄色的身影投在云樱儿单薄的脊背上，沉甸甸的，如同无声的桎梏。
    良久，她俯身，并非搀扶，而是拾起了那个掉落在地、被攥得皱巴巴甚至边缘有些开线的香囊。指尖拂过上面歪扭的辟邪纹样，触感粗糙，带着湿漉漉的泪痕和一丝冰冷的寒意。
    云樱儿似乎察觉到她的动作，抽噎声顿住，埋着的脑袋微微抬起，露出一双红肿不堪、写满茫然和疲惫的眼睛，怯生生地望着她手里的香囊，又像是怕她再次将其丢弃。
    宋十一没有看她，只是拿着香囊，走到窗边的紫铜小兽香炉前。炉内积着冰冷的香灰。她拨开灰烬，将那个残破的香囊，轻轻放了进去。
    然后，她取过火折子。
    “嗞”的一声轻响，火苗舔舐上香囊的边角，很快蔓延开来，干燥的药材和布料发出细微的爆裂声，一股奇异的、混合着宁神香气和焦糊味的气息在室内弥漫开。
    云樱儿怔怔地看着那跳跃的火光，看着那个她方才还死死攥着、为之疯狂哭闹的香囊在火焰中蜷缩、变黑、化为灰烬。她眼睛里倒映着那簇小小的火焰，没有阻止，也没有说话，仿佛被抽离了所有情绪，只剩一片废墟般的空茫。
    火焰渐熄，最后一点红光湮灭在香灰里，只剩下一缕青烟，袅袅升起，扭曲着散入空气中。
    宋十一盖上香炉的盖子，发出沉闷的“咔哒”一声。
    她转过身，看向依旧蜷缩在地上的云樱儿。
    “起来。”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道。
    云樱儿身体颤了一下，像是被这声音从迷梦中惊醒。她扶着冰冷的书架，极其缓慢地、摇摇晃晃地站起身，赤足踩在光滑的地板上，冰凉从脚底直窜上来，让她打了个寒噤。她不敢看宋十一，低着头，像个做错事等待发落的孩子。
    一件还带着体温的玄色外袍突然兜头罩了下来，隔绝了夜间的寒气，也挡住了她狼狈的神情。
    “穿上。”宋十一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依旧没什么温度。
    云樱儿手指僵硬地抓住那件过于宽大的外袍，布料上沾染着冷冽的沉香，那是宋十一身上独有的气息，此刻却让她混乱的心绪奇异地沉淀了一瞬。她笨拙地将自己裹紧，袍角拖曳在地。
    宋十一不再言语，转身走向书房一侧的暖阁。那里设着一张软榻，供她偶尔小憩。
    云樱儿迟疑了一下，赤着脚，悄无声息地跟在她身后，像只被捡回来的流浪猫。
    暖阁里没有点灯，只有外间书房的光线朦胧透入。宋十一在软榻边停下，指了指榻上：“躺下。”
    云樱儿依言躺下，玄色外袍将她整个人裹住，只露出一张苍白瘦削的脸和一双依旧泛红却写满无措的眼睛。她看着宋十一，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疯狂和尖锐，只剩下疲惫的依赖和小心翼翼的窥探。
    宋十一拉过一旁的锦被，胡乱盖在她身上，动作甚至有些粗鲁。然后，她在软榻边的矮凳上坐了下来，背脊挺直，侧脸在微光中显得冷硬。
    她没有看云樱儿，只是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
    暖阁内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只有两人清浅的呼吸声交错。
    不知过了多久，云樱儿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裹着外袍的手指悄悄伸出来，极轻极轻地，勾住了宋十一垂在榻边的一片衣角。
    宋十一没有动。
    那根手指便大胆了一些，小心翼翼地攥住了那一小片衣料，仿佛抓住了什么凭依，然后不再动作。
    温暖的、属于另一个人的体温，透过薄薄的衣料，一点点传递过来。
    宋十一依旧看着窗外，身形未有丝毫移动，仿佛未曾察觉。
    夜色在窗外无声流淌。
    许久，身边人的呼吸变得均匀绵长，抓着衣角的手指也渐渐松了力道。
    宋十一这才极慢地转过头。
    云樱儿睡着了。眉头依旧微微蹙着，像是梦里也不得安宁，但脸色似乎缓和了些许，不再是那种骇人的惨白。长长的睫毛湿漉漉地垂着，在眼下投出浅浅的阴影。
    像个找不到家的孩子，终于力竭睡去。
    宋十一的目光落在她依旧缠着纱布的手腕上，那里还隐隐透着血色。
    她的视线又移回云樱儿沉睡的脸上，看了很久很久。
    然后，她极其缓慢地抬起手，指尖悬在云樱儿蹙起的眉心上方，迟疑了良久，最终，却只是替她掖了掖滑落的被角。
    指尖收回时，无意间擦过云樱儿散落在枕畔的一缕长发。
    冰凉，柔软。
    像触摸到一段无解的、缠绕不清的命运。
    她收回手，重新坐正，依旧保持着守护的姿态，如同沉默的礁石，面对着深不见底的、汹涌的暗潮。
    窗外，启明星悄然亮起，寒夜将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