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过雕花窗棂斜斜地切进来，将书房分成明暗两半。宋十一坐在光与影的交界处，手里握着一卷兵书，却许久未翻一页。
    案角的灵犀草已经干枯，叶片蜷曲着，像某种无言的等待。
    门外传来脚步声，轻而稳，停在阶下。
    “殿下。”老管家低声道，“云小姐在府外……站了半个时辰了。”
    宋十一指尖微动，书页发出轻微的脆响：“为何不进来？”
    “老奴请了三次，云小姐只说……”管家顿了顿，“”等殿下想见了再说”。”
    阳光忽然变得刺眼。宋十一合上书卷，起身时带翻了案上的茶盏，茶水洇湿了奏折的一角。
    ——那日宫宴后，她故意避着云樱儿。
    不是生气，只是忽然不知道该如何面对那双眼睛。每次对视，都像在照一面扭曲的镜子，照出自己最不愿承认的动摇。
    ***
    府门外，云樱儿正仰头看一株开得正好的海棠。
    她今日难得素净，月白衣裙被晨风吹得微微飘动，发间只簪一支白玉笔，像幅水墨画里走出来的人。
    听见脚步声，她没回头，只是轻声问：“这花好看吗？”
    宋十一站在三步之外，看着阳光穿过花瓣，在她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你究竟要站到什么时候？”
    “站到殿下肯好好说话为止。”云樱儿终于转身，眼底有淡淡的青影，“或者站到晕过去——听说这样比较惹人怜惜？”
    她说得轻巧，唇角还带着笑，可脸色却苍白得不像话。宋十一这才注意到她指尖在微微发抖，像是已经力竭却强撑着不肯示弱。
    “进来。”
    “殿下这是心疼了？”
    “本宫只是不想有人死在府门口。”
    云樱儿笑出声，跟着她往里走，脚步有些虚浮。穿过回廊时，她忽然踉跄了一下，宋十一下意识伸手扶住——
    掌心触及的腰肢纤细得惊人。
    “你几天没睡了？”
    云樱儿靠在她臂弯里，呼吸拂过颈侧：“三天？还是四天？”她眯起眼，“忙着给殿下准备生辰礼呢。”
    宋十一这才想起，三日后是自己的生辰。
    往年这时候，云樱儿总会送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南海的鲛珠、西域的陨铁、甚至还有一次是只通体雪白的鹰。每一样都费尽心思，每一样都让她无处可退。
    “今年是什么？”宋十一松开手，“毒药还是匕首？”
    “是……”云樱儿忽然咳嗽起来，单薄的肩膀微微颤动，“是殿下最讨厌的东西。”
    阳光忽然暗了下来。宋十一看着她弯下的脊背，像看一株被风雨摧折的花。某种陌生的情绪在胸腔里翻涌，让她几乎喘不过气。
    “去躺着。”
    “殿下陪我吗？”
    “云樱儿！”
    “在呢。”她仰起脸，眼里盛着细碎的光，“一直都在这儿。”
    ***
    厢房里熏着安神的香。
    云樱儿靠在软枕上，手里捧着宋十一命人熬的参汤，小口啜饮。窗外有鸟雀在啼叫，衬得室内愈发安静。
    “李家退婚了。”她忽然说。
    宋十一正在整理案上的文书，闻言指尖一顿：“嗯。”
    “我爹气得摔了一套茶具。”
    “嗯。”
    “殿下就只会说”嗯”？”
    宋十一放下文书，看向床榻上的人。云樱儿裹在锦被里，只露出一张巴掌大的脸，看起来竟有几分稚气。
    “你想听什么？”
    “想听殿下说……”云樱儿放下汤碗，眼神忽然变得柔软，“”别嫁了，留在我身边”。”
    日光偏移，落在她散开的长发上，像铺了一层金沙。宋十一看着那缕阳光缓缓移动，忽然想起很多年前的一个午后——
    那时云樱儿还是个小姑娘，因为嫡母责罚躲在花园里哭。她路过时随手给了块帕子，却被对方紧紧攥住了衣角。
    小小的手，力道却大得惊人。
    就像现在这样。
    “云樱儿。”宋十一听见自己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清，“你究竟……”
    “嘘。”云樱儿忽然伸手，指尖抵在她唇上，“别说”到底想要什么”——我早就告诉过您了。”
    她的手指冰凉，带着参汤的苦香。宋十一没有躲，任由那点凉意渗入皮肤，一路蔓延到心底。
    “留下来可以。”许久，宋十一终于开口，“规矩些。”
    云樱儿眼睛一亮：“多规矩？”
    “不准夜闯寝殿。”
    “嗯。”
    “不准在公共场合动手动脚。”
    “好。”
    “不准……”
    “都听殿下的。”云樱儿忽然凑近，鼻尖几乎贴上她的，“只要您偶尔……也主动抱抱我。”
    阳光忽然变得滚烫。宋十一看着近在咫尺的脸，忽然想起那个雨夜，唇齿间纠缠的酒香，和掌心下细腻的肌肤。
    她伸手，将人按回枕上：“睡觉。”
    云樱儿笑着闭上眼，睫毛在阳光下像两把小扇子。
    “殿下。”她迷迷糊糊地嘟囔，“生辰礼……您一定会喜欢的……”
    声音渐低，终至无声。宋十一坐在床边，看着她的呼吸逐渐平稳，胸口微微起伏。
    窗外，海棠花瓣被风吹落，轻轻拍打着窗棂。
    像谁的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