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章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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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支价值不菲的黑玉狼毫笔被扔进库房角落,如同它的主人一样,被宋十一刻意地摒弃在视线之外。
接连几日,公主府果然清静了不少。再没有不请自来的点心,没有借书的拙劣借口,更没有突然出现在窗外的人。云樱儿似乎真的将她那句“离远点”听了进去。
这份突如其来的“乖顺”,却让宋十一心头那根弦绷得更紧。她不信那条毒蛇会真的收起毒牙,只会怀疑她是否在暗处酝酿着更致命的攻击。
这份疑虑,在接到宫中赏花宴的帖子时达到了顶峰。帖子是皇后所发,名为赏花,实则为几位适龄皇子相看贵女,名单上,云樱儿的名字赫然在列。
宋十一本不欲出席这种场合,但指尖划过云樱儿的名字时,她改变了主意。她倒要看看,这人消停了几日,又想在这种场合玩什么把戏。
赏花宴设在御花园暖房。各色珍奇花卉争奇斗艳,香风鬓影,笑语嫣然。贵女们个个精心打扮,如同开屏的孔雀,努力吸引着几位皇子的注意。
宋十一到得晚,一身玄色宫装出现在姹紫嫣红中,显得格格不入。她无视那些或敬畏或讨好的目光,径直在皇后下首找了个不起眼的位置坐下,目光冷淡地扫过全场。
云樱儿果然在。
她今日穿了一身藕荷色绣折枝梅的衣裙,正坐在一群贵女中间,低头品茶,侧脸柔和,姿态娴静,仿佛完全融入了这一片和谐雅致之中。甚至当三皇子主动与她搭话时,她也只是微微颔首,应答得体,并无丝毫逾矩之处。
正常得过分。
宋十一端起茶盏,掩去眸中一丝冷嘲。
宴至一半,气氛愈加热络。不知是谁提议,以暖房中开得最盛的“十八学士”茶花为题,请贵女们即兴作诗助兴。
此议一出,附和者众。才子佳人的戏码,向来是这种宴会不可或缺的环节。
贵女们或矜持或踊跃,陆续有人起身吟诵。诗词或工整或灵秀,引来阵阵恰到好处的夸赞。轮到云樱儿时,她放下茶盏,起身微微一福,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羞赧:“臣女才疏学浅,只怕贻笑大方。”
“云小姐过谦了,谁不知你才貌双全?”皇后笑着鼓励。
云樱儿这才沉吟片刻,轻声吟道:“红萼承露倚云栽,无意东风次第开。莫羡人间多锦绣,冰心一片在瑶台。”
诗作清丽脱俗,将茶花比作瑶台仙品,不慕人间锦绣,自有一番孤高意境。顿时赢得满堂彩。连几位皇子都面露赞赏。
“好一个”冰心一片在瑶台”!”三皇子击节称赞,“云小姐果然才思敏捷,意境高远。”
云樱儿微微低头,脸颊泛红:“殿下谬赞了。”
一切看起来都完美无缺。才女之名,稳当当地落入囊中。
宋十一却慢慢放下了茶盏。
这首诗……
她记得。并非因为多么惊艳,而是因为前世,就在差不多这个时候,同样的赏花宴上,云樱儿凭借这首诗赢得了满堂彩,也引起了太子的注意。
但不对。
时间不对。前世这首诗出现,应该是在更靠后的一场宴会上,而非此刻。而且,前世的云樱儿吟诵此诗时,眼神顾盼间带着初露锋芒的野心,绝非此刻这般温顺羞赮。
是她的重生引发了偏差?还是……
宋十一的目光锐利地落在云樱儿身上。对方正谦逊地回应着周围的夸赞,眼睫低垂,看不出丝毫异样。
就在众人夸赞声稍歇,准备进行下一轮时,一道清晰冷冽的声音突然响起,打破了这团和气:
“诗是好诗。”宋十一开口,瞬间吸引了所有目光。她并未看云樱儿,只看着皇后,“只是不知云小姐从何处见得”瑶台”?可是梦中神游太虚所得?”
这话问得极其刁钻,甚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刻薄。暗示这诗意境虽高,却并非亲身所感,不过是虚无的想象,甚至可能是抄袭拼凑。
暖房内的气氛瞬间冷了下来。谁都听出长公主这话里的不善。
云樱儿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她愕然地看向宋十一,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委屈和惊慌,像是完全没料到会遭到如此直接的刁难。
“殿下……”她声音微颤,眼眶迅速泛红,“臣女……臣女只是……”
“皇姐何必如此苛责?”三皇子忍不住出声打圆场,“诗词本就是寄情于景,抒发想象,云小姐此诗意境空灵,已是难得。”
宋十一却看也不看三皇子,目光依旧锁着云樱儿,语气平淡却不容置疑:“本宫只是好奇。云小姐久居京城,入宫次数寥寥,不知这”瑶台”之景,是参照何处宫阙?还是……另有所本?”
她将“另有所本”四个字咬得微重。
云樱儿身子轻轻一晃,像是受了巨大打击,脸色苍白如纸,泪珠在眼眶里摇摇欲坠,却强忍着不让它落下,这副强撑坚强的模样,反倒更惹人怜惜。
周围已有贵女露出不忍之色。
皇后见状,忙笑着打圆场:“十一就是爱较真。好了好了,作诗本就是游戏,不当真的。云小姐快坐下吧。”
云樱儿这才委委屈屈地坐下,低下头,用帕子轻轻按了按眼角,肩膀微微耸动,仿佛在无声哭泣。
一场风波,看似被压了下去。
宋十一冷眼旁观,心中那点疑虑却愈发清晰。
不对。
前世的云樱儿,或许会利用柔弱博取同情,但绝不可能在她如此明显的针对下,只表现出纯粹的委屈和惊慌。那个疯子,此刻眼底应该藏着兴奋和挑衅才对。
她现在这副样子,要么是演技又精进了,要么……就是有什么地方,真的不一样了。
赏花宴草草收场。
宋十一率先起身离去。经过云樱儿身边时,她能感觉到那道低垂的视线落在自己裙摆上,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专注。
直到走出暖房,来到僻静处,身后才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殿下!”云樱儿追了上来,声音里还带着未散尽的哽咽,眼睛红得像兔子,“殿下今日为何……为何非要当众让臣女难堪?”
宋十一停下脚步,缓缓转身。
云樱儿在她冰冷的注视下,似乎有些畏惧地缩了缩肩膀,但还是鼓足勇气仰起脸,泪珠终于滚落下来:“那首诗……那首诗是臣女苦思多日所作,绝无抄袭!殿下若不信,臣女可以……”
“本宫没兴趣听你辩解。”宋十一打断她,目光如刀,试图剥开她层层伪装,“云樱儿,你处心积虑,到底想在本宫这里得到什么?”
云樱儿的哭泣戛然而止。
她愣愣地看着宋十一,脸上泪痕未干,表情却有一瞬间的空白和……真正的茫然。
“臣女……臣女不知道殿下在说什么。”她喃喃道,眼神困惑又受伤,“臣女只是……只是仰慕殿下风姿,想……想离您近一些……”
又是仰慕。
宋十一心底泛起厌烦。这套说辞,她听得耳朵都要起茧了。
“是吗?”她上前一步,逼近云樱儿,几乎能看清对方睫毛上颤动的泪珠,“那你告诉本宫,你昨日午后,去了哪里?”
云樱儿眼底飞快地掠过一丝极细微的慌乱,虽然瞬间就被掩饰过去,但没能逃过宋十一的眼睛。
“臣女……臣女在府中绣花……”
“绣花?”宋十一冷笑,“需要特意换装从丞相府后门溜出,绕道西市,潜入一家不起眼的书肆,待了整整一个时辰?”
云樱儿的脸色彻底白了,嘴唇微微张开,像是震惊于宋十一竟然如此清楚她的行踪。
“那家书肆,”宋十一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致命的威胁感,“表面卖些风月话本,暗地里却流通些禁书逆文。云小姐去那里,绣的什么花?嗯?”
空气仿佛凝固了。
云樱儿身体微微发抖,看着宋十一,眼神里充满了巨大的恐惧和被看穿一切的惊慌,之前的委屈柔弱荡然无存。
就在宋十一以为她终于要撕破伪装时——
云樱儿却猛地低下头,肩膀颤抖得更厉害,声音带着哭腔和一种破罐破摔的绝望:“……殿下既然都知道了……臣女……臣女不敢隐瞒……”
她抬起泪眼朦胧的脸,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哽咽道:“臣女去书肆……是为了……是为了寻一本……《冷面殿下爱上我》的最新卷……”
宋十一:“……?”
云樱儿脸颊绯红,羞愤欲死,声音细若蚊蚋:“……听闻那书里……影射了殿下与……与某位将军……臣女一时鬼迷心窍,就想……就想看看……”
她越说声音越小,最后几乎把脑袋埋进胸口,露出的耳尖红得滴血。
宋十一整个人僵在原地。
即便是她重活一世,经历过沙场血战、朝堂倾轧、甚至被疯子纠缠,也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般……措手不及。
她预想了无数种可能——联络逆党、传递消息、甚至购买毒药。
唯独没想过,会是这种答案。
看着眼前这个因为追看无聊话本而被抓包,羞窘得恨不得找地缝钻进去的云樱儿,宋十一第一次,对自己的判断产生了强烈的动摇。
难道……真的只是她多疑了?
眼前的云樱儿,和前世那个疯子,根本……不是同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