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敲窗，烛火在风里摇晃，将案前的人影拉得忽长忽短。
    宋十一搁下笔，揉了揉眉心。墨迹未干的奏折堆在左手边，右手边是一盏冷透的茶——她向来不让人近身伺候，寝殿里总是静得像座孤坟。
    直到窗棂“咯吱”轻响。
    她头也没抬：“滚出去。”
    “殿下好凶。”
    云樱儿从半开的窗翻进来，裙角沾了雨，发梢还挂着水珠。她怀里抱着个青瓷坛子，坛口封着红绸，像捧了颗心脏进来。
    宋十一终于抬眼：“丞相府没教过你走正门？”
    “教过呀。”云樱儿把坛子放在案上，红绸掀开，甜香混着酒气弥散开来，“可我想看殿下措手不及的样子。”
    坛中是胭脂色的酒液，浮着几颗熟透的梅子。云樱儿舀了一勺递到宋十一唇边，琥珀般的酒汁在勺中轻晃。
    “尝尝？”
    宋十一别过脸。
    云樱儿也不恼，自己抿了一口，喉间发出满足的叹息。酒渍染红了她的唇，在烛光下像抹未干的血。
    “去年埋在树下的，今日刚好满一年。”她指尖划过坛沿，“殿下知道吗？酿酒最忌心急，可我等的时候总在想……要是能把手伸进土里，逼着那些梅子快些变成酒就好了。”
    宋十一冷笑：“你倒适合当个酷吏。”
    “我只想当殿下的刀。”云樱儿忽然倾身，酒气拂过宋十一的耳廓，“锋利的、趁手的……只捅您想捅的人。”
    雨声渐密，烛芯“啪”地爆了个火花。
    宋十一盯着近在咫尺的脸——云樱儿的眼睛在暗处呈现出一种浓稠的黑，像化不开的墨，又像不见底的渊。她忽然伸手掐住对方下巴：“你到底想要什么？”
    “您猜。”
    “权力？地位？还是……”
    “要您疼我。”
    云樱儿笑了，眼角弯起稚拙的弧度，仿佛刚才的阴郁都是错觉。她变戏法似的从袖中掏出一包松子糖，糖纸窸窣作响。
    “城南新开的铺子，排队的人多得吓人。”她拈起一颗喂到宋十一嘴边，“我扮作小厮去的，没人认出来。”
    宋十一盯着那颗糖。
    松子裹着琥珀色的糖衣，在烛火下泛着诱人的光。她忽然想起幼时乳母说的话——糖衣里头裹着的，不是砒霜就是蜜。
    “殿下怕毒？”云樱儿眨眨眼，就着她的手将糖含进嘴里，舌尖故意擦过指尖，“看，没死呢。”
    湿热的触感让宋十一猛地缩回手。
    云樱儿已经退到窗边，雨丝打湿了她的肩。她歪着头，像只餍足的猫：“酒留给殿下，我改日再来讨赏。”
    “滚。”
    “知道啦。”
    绯色身影消失在雨幕中，案上的酒坛却还温着。宋十一盯着晃动的酒液，忽然舀起一勺。
    甜的。
    甜得发苦。
    ***
    三更鼓响时，雨停了。
    宋十一披衣起身，推开窗。庭院里积了水，月光浮在上面，像撒了一把碎银子。
    墙角的海棠树下，有人影晃动。
    云樱儿蹲在湿漉漉的泥地上，正把什么东西埋进土里。察觉到视线，她仰起脸，月光洗得她面色惨白。
    “殿下还没睡？”
    “你在做什么？”
    “埋愿望。”云樱儿拍了拍土，裙摆浸在泥水里也浑不在意，“小时候听人说，把想要的东西写在纸上埋起来，来年就能实现。”
    宋十一嗤笑：“愚蠢。”
    “是呀。”云樱儿站起来，月光描出她单薄的轮廓，“可我每年都埋，从八岁埋到如今……就这一个愿望。”
    夜风吹散了她未尽的话语。
    宋十一“砰”地关上窗。
    她没问那愿望是什么。
    也不敢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