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寒料峭，檐下冰棱化水，滴答坠地，像更漏催着时辰。
    宋十一站在廊下，指尖捻着一片薄薄的刀刃，寒光映着她冷峻的眉眼。北境军粮案已了结，二皇子被削了权，朝中一时风声鹤唳。她本该松一口气，可心里却莫名烦躁——自那日云樱儿来过之后，这人便像一滴墨落进清水里，无声无息地渗进她的日子。
    “殿下。”侍卫低声禀报，“云小姐送来的。”
    他捧着一只黑漆食盒，盒盖上雕着缠枝海棠，花蕊处嵌着一粒红玉，艳得像血。
    宋十一没接。
    “扔了。”
    侍卫犹豫：“云小姐说……是您幼时爱吃的蜜渍梅子。”
    她指尖一顿。
    那是多少年前的事了？连她自己都快忘了，云樱儿怎么会知道？
    “打开。”
    食盒里整整齐齐码着十二颗梅子，琥珀色的蜜糖裹着果肉，边上还压着一张素笺，字迹清秀——
    “酸能醒神，甜可忘忧。”
    没头没尾的一句，却让宋十一胸口发闷。她合上盖子，声音比檐下的冰还冷：“告诉云樱儿，本宫不喜甜食。”
    话音刚落，回廊尽头传来一声轻笑。
    “那殿下喜欢什么？”云樱儿倚着朱漆柱子，月白裙角被风吹起，像只振翅欲飞的蝶，“臣女下次改。”
    她今日未施粉黛，发间只簪一支银钗，衬得眉眼愈发清丽。可宋十一知道，这副乖巧皮囊下藏着怎样一副疯骨。
    “云小姐很闲？”
    “忙着想殿下呢。”云樱儿走近，指尖轻轻搭在食盒上，“昨夜梦见您嫌梅子不够甜，气得把盘子摔了，吓得臣女天没亮就起来重做。”
    她说得诚恳，眼里却闪着狡黠的光。宋十一忽然伸手扣住她手腕，力道不重，却足以让人挣脱不得。
    “梦是反的。”
    “那真好。”云樱儿任由她攥着，眼尾微微弯起，“说明殿下其实……很喜欢？”
    腕骨纤细，脉搏在指尖下跳动，一下一下，像某种小兽的心跳。宋十一猛地松开手，转身就走。
    “殿下！”云樱儿在身后唤她，“三日后春猎，您带臣女去吧。”
    “不行。”
    “为什么？”
    “本宫嫌吵。”
    云樱儿忽然快走两步拦在她面前。春阳透过廊下花格，在她脸上投下细碎的光影，明明灭灭，像她此刻眼底翻涌的情绪。
    “可我想看您骑马。”她声音轻下来，带着几分柔软的执拗，“您骑射那么好，上次一箭射穿靶心的时候，我都……”
    “都什么？”
    “忘了。”云樱儿忽然别过脸，耳尖泛红，“反正您不带我，我就自己去。”
    宋十一眯起眼。
    这算什么？撒娇？威胁？还是另一种算计？
    “随你。”
    她绕过云樱儿往前走，却在拐角处听见一声极轻的嘀咕——
    “穿那件绯色骑装好了……她看了肯定挪不开眼。”
    宋十一脚步一顿。
    ……荒唐。
    ***
    春猎那日，碧空如洗。
    宋十一换好骑装出来时，帐外围了一圈世家子弟。人群中央，云樱儿一袭绯衣坐在马上，裙摆如火，衬得肤白胜雪。她正俯身帮一个小姑娘捡风筝，腕间金铃叮咚作响，笑靥比春阳还晃眼。
    “殿下！”她瞧见宋十一，眼睛倏地亮了，策马凑过来，“您看我这身……”
    “难看。”
    云樱儿笑容僵在脸上。
    宋十一翻身上马，玄色衣袂翻飞间，余光瞥见云樱儿低头揪了揪自己的袖子，唇角抿得紧紧的。她心里莫名一软，又补了句：“太显眼，容易成靶子。”
    云樱儿猛地抬头，眼底那点委屈还没散尽，亮晶晶的，像含着两汪水。
    “那殿下多护着我些呀。”
    “本宫没空。”
    “我有空！”云樱儿策马贴过来，近得能闻到她发间淡淡的茉莉香，“我跟着殿下，保证不吵。”
    宋十一没答话，一夹马腹冲了出去。
    风声呼啸，身后传来云樱儿的惊呼和马蹄声。她故意绕进密林，七拐八弯，直到彻底甩开那个烦人的影子才勒马。
    ——然后对上了蹲在树杈上的云樱儿。
    “殿下好慢。”她托着腮，裙角垂下来，像朵开在枝头的花，“我等的蜜饯都吃完了。”
    宋十一额角直跳：“下来。”
    “腿麻了。”
    “云樱儿！”
    “在呢。”她笑嘻嘻地张开手臂，“接住我呀。”
    宋十一还没反应过来，那抹绯色已经扑进怀里。冲击力让她连退两步，后背抵上树干，而云樱儿的手正紧紧攥着她的前襟。
    太近了。
    呼吸交错，宋十一能看清她睫毛上沾的碎光，能闻到她衣领间若有若无的药香——是安神的方子，她夜里常被噩梦惊醒，这味道再熟悉不过。
    “你……”
    “殿下心跳好快。”云樱儿忽然说。
    宋十一立刻松手。
    云樱儿踉跄着站稳，却不恼，反而凑近她耳边，呵气如兰：“您猜，我现在想做什么？”
    “本宫没兴趣。”
    “我想把您藏起来。”云樱儿的声音轻得似叹息，“藏到只有我知道的地方……这样您就只看得到我一个人了。”
    阳光穿过树叶，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影。那一瞬间，宋十一在她眼底看到了某种近乎虔诚的疯狂。
    “你疯了。”
    “是啊。”云樱儿退后两步，又恢复了那副乖巧模样，“所以殿下要好好看着我，别让我……做错事。”
    远处传来号角声，春猎要开始了。宋十一沉默地翻身上马，走出很远再回头，云樱儿还站在原地，绯衣如火，在满山新绿中灼灼地烧着。
    像一盏引路的灯。
    又像一簇焚身的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