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痛。
    像是灵魂被强行从破碎的躯壳里撕扯出来，又猛地摁进另一具身体。
    宋十一猛地睁开眼，剧烈的喘息卡在喉咙里，胸腔下的心脏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
    入目是熟悉的沉香木床顶，绣着繁复的云纹，空气里弥漫着她惯用的冷冽熏香，而非记忆中地牢浓重的血腥与腐朽气。
    “殿下？您醒了？”帐外传来侍女小心翼翼的声音。
    宋十一僵硬地转动脖颈，视线扫过床榻边悬挂的玄色佩剑、案几上堆积如山的军报、以及不远处那面清晰映照的琉璃镜——镜中少女约莫十五六岁，眉眼凌厉，唇色苍白，正是她刚刚获封长公主、执掌刑狱司与部分禁军兵权，风头最盛的那一年。
    她重生了。
    重生回了一切悲剧尚未发生，她尚且大权在握，而那个人……刚刚以丞相嫡女身份回到京城的时候。
    冰冷的理智迅速压下了翻涌的情绪。前世惨死的画面历历在目：信任副将的背叛、精心设计的围杀、还有……云樱儿。
    那个她曾因年少时一点暖意而稍加照拂，最终却用淬毒的匕首亲手了结她性命，甚至在她断气前，俯在她耳边，用最温柔甜蜜的嗓音说出最毛骨悚然话语的女人——
    “殿下，别怕……我会把您切成最美的模样，泡进我亲手酿的酒里，这样，您就永远只属于我一个人了。”
    那疯狂痴迷又扭曲的眼神，成了她前世最后的梦魇。
    “更衣。”宋十一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冷硬。
    侍女们屏息上前，动作迅速地服侍她穿上代表权势的玄色宫装，金线绣成的暗纹在光线下游动，如同蛰伏的猛兽。她抬手抚过腰间禁军调令符牌的冰冷轮廓，眼中最后一丝恍惚彻底褪去，只剩淬冰般的锐利。
    这一世，她绝不会再重蹈覆辙。权力她要牢牢握在手中，而云樱儿……必须远离。
    “殿下，今日宫中设宴，为您平定北境叛乱庆功，百官皆会出席。”心腹女官低声禀报，递上一份名单。
    宋十一目光扫过，果然在女眷名单里看到了那个此刻尚且稚嫩，却已初露锋芒的名字——云樱儿。
    很好。
    宴无好宴，这正是她划清界限的最佳场合。
    ---
    皇宫，麟德殿。
    丝竹管弦，觥筹交错。宋十一坐在仅次于帝后的高位上，面色冷寂，与周围的喧闹格格不入。她指尖摩挲着酒杯，目光如鹰隼般扫过全场，精准地锁定了那个刚刚步入大殿的身影。
    云樱儿。
    此时的她，一身浅碧色衣裙，妆容精致得体，行走间姿态优雅，与其他贵女并无不同，甚至因那份恰到好处的柔弱感，更惹人怜惜。她正与几位小姐低声说笑，眼神清澈，笑容温婉。
    任谁看了，都会觉得这是位教养极好的世家千金。
    唯有宋十一知道，这完美皮囊下藏着怎样一颗偏执扭曲的心。
    似乎是感受到了她的视线，云樱儿忽然抬头望来。四目相对的瞬间，她微微一怔，随即绽开一个更加甜美羞涩的笑容，甚至依礼微微屈膝，眼神里带着恰到好处的敬畏与一丝不易察觉的……仰慕？
    宋十一心中冷笑，漠然移开目光，仿佛只是无意间瞥见一个无关紧要之人。
    宴至中途，依照惯例，会有世家子女上前向主角敬酒。果然，轮到丞相家眷时，云樱儿端着一杯酒，莲步轻移，走上前来。
    “臣女云樱儿，恭贺长公主殿下凯旋，殿下千岁。”她的声音柔软，带着少女特有的清甜，仪态完美无缺，挑不出一丝错处。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过来。谁都知这位新晋长公主权势滔天，性格更是冷硬难测。
    宋十一垂眸，看着眼前这杯酒，又看向下方保持着恭敬姿态的云樱儿，迟迟未动。
    大殿内的气氛渐渐微妙起来。云樱儿举着酒杯的手臂依旧稳定，脸上的笑容却慢慢变得有些勉强，眼底深处飞快掠过一丝无人察觉的困惑与……受伤？
    就在气氛几乎凝滞时，宋十一终于动了。她并未去接那杯酒，而是直接端起了自己案上的金樽，目光掠过云樱儿，看向百官，声音清晰冷冽地响彻大殿：
    “今日之功，非本宫一人，乃我军将士用命。这杯酒，敬北境亡魂，敬我大启英烈！”
    说罢，仰头将酒饮尽，全程未看云樱儿一眼。
    彻底的无视，比斥责更令人难堪。
    云樱儿举着酒杯僵在原地，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在众人各异的目光中，显得格外孤立无援。她慢慢收回手，低头退下，长睫掩住了眸中所有情绪。
    宋十一冷眼旁观，心中毫无波澜。
    这样就好。当众折辱，划清界限，让她知难而退。
    宴会继续，仿佛只是段无足轻重的小插曲。
    然而，当宴席终了，宋十一起身离席，经过御花园一处僻静回廊时，却猛地被人从身后拉住手腕！
    力道不大，却极为突然。
    宋十一眼神一厉，反手便要擒拿，却在嗅到对方身上那股极淡的、特有的冷梅香时骤然顿住。
    她倏然回头，对上一双眼睛。
    依旧是云樱儿的脸，但方才宴席上那副温婉怯懦的表情已消失得无影无踪。那双漂亮的眼眸里此刻翻涌着某种晦暗难明的情绪，执拗、探究，甚至带着一丝近乎疯狂的锐利，与她的柔弱外表形成了极其诡异的反差。
    “殿下，”云樱儿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清晰，再无半点娇柔，反而带着一种冰冷的质地，“为何厌弃我？”
    不等宋十一回答，她忽然向前逼近一步，目光死死锁住她，唇角勾起一个极浅却令人脊背发凉的弧度。
    “您刚才看我的眼神……好像认识我很久了。”
    “可我们，不是今天才第一次见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