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初透，藏星阁的尘屑尚未落定。
    岸云岫倚在断裂的石柱旁，脸色微白，额间一道墨痕浮动。他气息微促，显是消耗过度。
    “云岫？”枕眠星疾步上前，紫衣带风，稳稳扶住他微晃的肩臂，声音里是掩不住的忧虑，“你额上…这是怎么了？”指尖轻触，带着小心翼翼的探寻。
    岸云岫没有抬眼，只伸出手指，轻轻抚过石柱裂纹处残留的一丝微光：
    “三百年了…你在我身边，当真半点不曾起疑么？”声音低哑，带着疲惫的尾音，“当年，罡风蚀骨，仙元受损，是真。只是……”他指尖微顿，划过那粗糙的石纹，“不全因仙规所罚。”
    枕眠星胸口一窒，不自觉地攥紧了他的衣袖：
    “那究竟为何？你总说不知便是福，可你瞒下的事，恐怕…足以倾覆三界！”他凝视那不安定的印记，声音带上些许急切，“冷临师弟…他这千年道途……也是你刻意安排？只因他生具仙魔之体……可为你压制此厄？”
    岸云岫终于缓缓转过身，素色衣衫沾染了些许尘痕，墨发几绺垂落额前：
    “”刻意”二字，太过冷硬。”他微微摇头，目光投向远方命盘处渐次淡去的光弧，“他只是…机缘巧合，天生灵台澄澈，能助我分担几分这魔气的躁动罢了。”提及过往，语气不觉温和，“千年前初遇，他还是个会悄悄舀药炉清脉汤喝的小娃娃呢。”
    枕眠星看着他眉心的墨印，想起他平素对着师弟那份不经意的关注：
    “你对他的那些照拂与回护……心意是真的？非是为了…别的？”
    岸云岫摊开手，掌心一点微弱的白光，莹莹闪烁：
    “心意自然是真的。”他声音低沉，坦诚中带着一丝难言的倦怠，“盼他平安长大，不受魔念所扰的念头，从未虚假。可……”他抬起眼，目光沉静地与枕眠相触，带着千年的复杂，“亦盼他道行精进，能彻底助我稳住这体内之患。这些年，阿星……我只怕自己已然入障太深，思虑不全了。”
    枕眠星心中一痛，蓦然忆起五百年前那个惊雷风雨之夜。岸云岫气息奄奄归来，攥着他的手低语：“眠星……若有朝一日我成了魔……你一定要动手……切莫迟疑……”当时只道是伤重胡言，如今方知是深埋已久的忧惧。
    “其实……”枕眠星喉间微涩，声音轻柔，“你可早对我说说……或是告知几位亲厚的师兄弟……仙门之中，亦有脉脉温情可倚，我们……”
    “说与你们听，又是如何？”岸云岫轻声截断，目光仍落在那命盘最后的微光上，“徒增担忧罢了。况且…仙门清正之地，三界秩序昭昭……如何再容一个身负魔气的长老？又如何容一个…借了他人体质之便的私心之人？”语毕，唇边带起一抹极淡的自嘲。
    清风徐来，拂落片瓣红艳的凤凰花，悄然落于岸云岫肩头。
    枕眠星看着那点绯红，眼底泛起柔光。他上前一步，伸手便将人轻轻揽入自己怀中：
    “守护这人间清平已有千载…纵然其间走了歧路，”他侧头，声音温软却无比清晰地落入岸云岫耳中，“我也断不会让你独自担待后果……让你孤身一人，形只影单。”
    岸云岫身形一僵，熟悉的温香将他笼罩，带来久违的宁和。他下意识抬手欲拥，指尖却在半途微微蜷缩：
    “何必……”他侧过脸，声音清浅似微风过境，“此地仙门，已无我立足之机。你当在澄澈安宁处……”
    话未竟，揽着他的臂弯却收得更稳。
    “你忘了从前教导我的么？”枕眠星抬起脸，眸光澄澈，映着岸云岫额间渐趋平息的墨痕，“是你亲口说，”循道之人，贵在无悔”。如今你想一肩担尽所有？”他轻轻抚着岸云岫的后背，语气温柔却不容分说，“云岫，这担子有多重，我便与你分多重的。你在何处，我便在何处。风雨同途。”
    远方，命盘的最后一点微芒终于彻底消散。唯余忘川水声隐隐如昔，与废墟上一点若有似无的残铃轻响。
    岸云岫的目光越过枕眠星的肩头，凝望着天际那层层晕染开的晨曦。那光晖温柔地洒落在两人相拥的身影上，也悄然拂落他心底经年的尘霜。
    紧绷的身躯，终究缓缓松懈。
    “好……”他轻应一声，那悬着的手终于落下，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颤，却又无比坚定地覆上枕眠星护在腰间的手背。他微微低头，脸颊温软地贴上对方的额鬓，低声应承，带着释然与久违的暖意：
    “知晓了……得伴阿星身侧，便是归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