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越深，唐人街也就越是热闹，靠近越南城的一角；几间赌博游戏室，台球室连在一起，里面聚满了亚洲人的面孔，东欧人长相的保安站在门口。H市的保安行业差不多都是俄罗斯人的地盘，东欧人的彪悍；在保安行业里独占鳌头，无人敢同他们竞争，要坏账去谈判，带一个斯拉夫人保安，凶神恶煞的眼光，让你不寒而栗。东欧保安与酒吧门口的黑人保安不同之处，在于他们凶悍的形象与眼神，美国的大块头黑人保安显然没有那么狠，也许俄罗斯严寒的气候和伏特加造就的性格。
    赌博游戏室都是通宵营业，赌博室里十几台老虎机；蓝绿的灯光，照得每个人的脸色铁青，像是一群没有魂的鬼，在赌博室里来回游荡。李大厨站在一台老虎机面前下注，买彩票赌博对夜晚没去处的打工者是一个安慰，梦想可以赢一笔钱，赌博室偶尔赢两个小钱，小小的甜头也会把有赌性的人推进深渊。
    今晚的李大厨手气不好，没有什么收获。他出来抽口烟，坐在广场的椅子上；他焦虑不安，压力太大才出来赌，他在这里混得四大皆空，不如回中国。他从口袋里拿出移民局的绿卡面试通知书，看了又看，一根烟抽完，还坐在那里。看着广场里的灯红酒绿，不知什么心思触动了他；脸开始抽搐，他揉着脸停止抽搐，从口袋里拿出打火机点燃了通知单，手里的火焰慢慢变小熄灭成黑色的灰烬。
    李大厨回到出租屋，王胜利一个人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他自己装了卫星天线收看港台节目，电视里正放着港产喜剧片，电影里滑稽的快动作引得王胜利不住地哼笑。
    李大厨到自己房间以后又出来，到客厅沙发上坐下，王胜利还沉浸在电影里。
    王胜利回头看他一眼：“回来了。”
    “嗯，王老板，我有件事想跟你说，”李大厨不安地搓手。
    “啥事？”王胜利眼睛还盯着电视。
    “我准备住到月底就退房了。”李大厨尽量稳住情绪。
    “你住得好好的怎么要搬？我还没有给你涨房租呢？”王胜利把电视声音调小。
    “我准备回国了。”李大厨陪着笑脸。
    “回国探亲还是不来了？”王胜利猛地关掉电视。
    “我回国不知道呆多久。”李大厨哀叹，“现在国内也挺不错，在这里也赚不到什么钱。”
    “你少去赌场不就存下钱了。”王胜利藐视地看着他。
    “我在餐厅做大厨才三千五，国内做大厨不止这点钱，我来美国这几年没有存下什么钱。”
    “订机票了吗？到月底再退押金给你。”王老板满脸不高兴。
    “谢谢王老板，这两天准备订。”李大厨起身。拖着沉重地身子，进屋关门。王胜利坐在沙发里，还没有弄明白，怎么就住几个月就走了，房客来来去去，对他来说已经习惯，他躺在沙发上想着这些事，迷糊地睡着了。
    “中国锅”餐厅在夏季生意清淡，吴老板尽量减少雇员。李大厨提出做完这个月就回国，吴老板没有感到惊讶，上次李大厨被抢，他开除了荷塞。现在他第一个想到把荷塞先叫回来，于是他打电话给荷塞，意料之外，荷塞听到李大厨要走，竟答应可以随时回来，把吴老板高兴坏了。荷塞不仅勤快而且会炒大部分中国菜，墨西哥菜和中国菜在烹调方法上很多相似，都喜欢高温爆炒，不同之处是墨西哥菜都喜欢放奶酪芝士。
    李大厨的机票已经订好了，明天晚上12点直飞北京，再转机到重庆，然后再到他们县城。行李已经全部打包好。今天准备到按摩院放松，看那个冒充韩国护士的东北女人有没有走，如果没有走，可以过去同她扯几句。刚起床电话铃声响起，是吴老板电话，已经结帐了还打电话干嘛？他不理会，电话打了两遍他忍不住接了电话，“李师傅，起床了吗？”吴老板在电话那头问。
    “嗯，吴老板什么事？”
    “是这样，你不是走了吗，我叫荷塞过来顶几天，再找一个中国的厨师，打了广告没有人来应聘，你今天能不能来教荷塞怎么调汁，你留了配方，按你的配方调汁，味道还是不行。”
    “中国菜老墨就是炒不了，你不相信！”李大厨忍不住站起来。
    “你看今天能过来半天吗？我给你现金一百块，怎么调鱼香汁和宫保汁再教他一遍，就是你们川菜调法。”吴老板哀求的声音。李大厨停顿了一会，想到明天要走；今天赚一百，就去敷衍一下吧。他虽然写下配方，多少也是留了一手。
    “好吧，我中午给示范两个调汁，说好了一百现金，我银行账户已经注销了。”
    电话那头吴老板感激不尽，餐厅员工十点上班，李大厨十一点才到，调汁的大桶已经准备好，荷塞毕恭毕敬地站在旁边。李大厨最后一次穿上厨师服，他有点舍不得这套衣服，还有他的气味。
    餐厅里，已经有两三桌早到的客人。这时侯，进来了三个穿深蓝色夹克衫的白人；夹克衫背上写着ICE，是移民局警察，ICE是移民海关执法局的缩写，他们直接进了厨房出示搜查证，要大家不要动，荷塞和洪都拉斯小孩像疯子一样跑出去，两个移民警察追出去，一个警察在厨房，开始盘查每个人的证件。
    警察：“每个人保持安静，请出示你们有效的身份证。“警察在吴老板面前看了他的证件退还给他，然后走到李大厨面前，他没有带钱包，裤子里装了一本中国护照回中国海关用，美国签证早已经过期。
    “你的美国签证过期了。”警察看着他。两个移民警察押着那个逃走的荷塞和洪都拉斯小孩进来，穿过厨房，在厨房的警察指着李大厨，“这个中国人也带走。”李大厨脸色青白，几乎要哭出来。
    他把手铐从腰带上拿下，带在李大厨的手上，警察问道：“谁是餐厅老板？”吴老板声音发抖：“我是。”
    “我们接到报告，非法移民胡里安荷塞在你餐厅打工；他与一个抢劫团伙有关，我们是来抓他的，但是发现你这里也有非法移民，你雇佣非法移民将会被罚款。”
    警察在文件夹上写了一些东西，给吴老板签字，三个移民警察带走了荷塞，李大厨，洪都拉斯的十六岁杂工。吴老板一拳重重地打在厨房工作台上。
    夜晚的蟋蟀声浪，在蓝帽子花街草丛里顿挫抑扬，预告着夏日的结束。莉亚从中国度假回来，带了一些礼物给麻将牌友，正好也一块凑麻将。老白今天排练说是晚点到，香玉一直看着墙上的钟指向十点，
    “今天奇了怪，老白这演出排练照说早结束了，怎么还不过来？”莉亚有些着急。
    “三缺一怎么打？”香玉看着王胜利。
    “李大厨说明天晚上就要飞回国，今晚估计玩通宵去了。“王胜利走到李大厨房间门口，门紧闭着。
    “张晶莹男朋友来了，两人住酒店去了，回来拿了几件衣服。”香玉对着莉亚说。
    “她那八字还没有一撇，谁知道她是不是栓得住别人。对了，我今天中午在唐人街餐厅吃饭看见艾米莉和她妈妈在一起。”莉亚四周环顾着说。
    “艾米莉该不会是要搬回家去吧？”香玉警惕问道。
    “你总是神经紧张。”王胜利走到艾米莉的门口张望。
    “我感觉今天气氛不大对劲，右眼皮一直在跳。”香玉按住自己的右眼。
    大门突然被打开，老白身着孙悟空的戏服，拿着金色的长棍，脸上还化着美猴王的妆进来，“不好了，我刚排演完，还没有来得及换衣服。”老白喘着气，“听一个兄弟说，李大厨那间餐厅被移民局搜查，李大厨被带走了。”老白带来的爆炸性消息，让大家惊讶不已。
    夜灯初上，H市繁华闹市区，一男一女在天桥上欣赏城市的灯光，天桥的两侧围墙上，画满了涂鸦，天桥上有LED灯组成变化的图案，随着灯光变化构成不同的画面，斑斓色彩和现代画，让城市充满活力。
    张晶莹带着她的男友翔天来天桥看涂鸦，美国每个大城市都涂鸦，年轻人在墙上写的标语，画的图案带着他们单纯的思想与感情，南方的涂鸦比北方城市的涂鸦更加色彩艳丽与奔放。男友要回国顺道来看张晶莹，她陪他住在酒店里，他不喜欢出租屋讲究隐私。
    两人依偎在天桥上，翔天来了几天；明天就要走了，关于他们的未来前程，他希望有个明确答复。变化的灯光照在他轮廓分明的脸庞，天桥下的车流和灯光让他感到迷乱，一阵微风吹来，他尽量不看张晶莹，温和地告诉她：
    “我这次回中国去看，上海公司条件好可能就不回来了。中国环境是没有美国完善，不完善难道不正是发展机会吗？”
    “我暂时不会回去，这里刚起步。”张晶莹克制情绪。
    “我父母年纪会问结婚的事，老人家都是想早点抱上孙子。”他鼓起勇气说出来。
    “你要回去应该身边女孩不少，还想得起我吗？”张晶莹扭头看着他。
    “你要是能同我回去，还担心什么。”他感到一丝凉意，“这里也不合适我发展，回国才能赚到钱。”
    “我对赚钱没有多大兴趣。”张晶莹叹口气。“你想好了不跟我回去？”他抚摸着她的头发。张晶莹低声说：“我不知道，目前不会。”她闭上眼睛，脸上挂着泪水。“我明白了。”他把她搂紧。她却感到这是无力绝望的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