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旦后很多天，吴同写英语随笔时还会下意识勾选十二月。细细算来，自己跟父亲失去联系已经快五个月。
    五个月，一百五十天。他习惯了一个人在老家生活。倒是吴世勇，去了大城市估计记不起自己还有个儿子。
    晚饭前钱顺发信息约他放学碰面，吴同犹豫了半节课。还是拒绝了。这几天沈念安一直跟着他上三节自习，下课后磨磨蹭蹭的假装顺路。回家路线基本一致，只当是送人。吴同每次目送他进入小区，自己再拐个弯到出租房。
    嗡…嗡…嗡…
    教室里太静，最后一节自习已经有人披着外套趴下补眠。手机接连三条信息，沈念安被打扰也转过头皱眉。
    吴同眼神致歉，掏出手机准备静音。屏幕上接二连三跳出的文字却直击心脏。
    “速回速回！”
    “校门口保安亭那见！”
    “事关你老爸！”
    吴同立马抄起写了大半的试卷塞进书袋，穿好衣服往后门跑。路过沈念安身边还被杨齐凳子绊了腿，动静大到一个班都回头注视。
    他龇牙咧嘴揉着小腿来不及解释，一路小跑奔向校门。
    气喘吁吁跑到保安亭，除了穿军大衣的大爷谁也没看着。吴同拨通电话，声音发着颤问。
    “我在保安亭，你人在哪儿？”
    钱顺肩膀夹着手机正往盘子里倒菜，他第二节课就回去了。在楼下小馆子里打包了一凉一热，偷摸揣上一提溜啤酒。乐颠颠的回了四楼。
    他知道吴同一直托同乡在打听吴世勇，这次意外收获，也让他终于有机会单独约饭。
    “我回家了，有菜。你抓紧来，学校门口不方便说话。”
    失而复得的欣喜让吴同顾不上多想。他跑的很快，冷风灌进喉咙里，舌尖也跑出了血腥味儿。
    钱顺开门，吴同头顶和桌上的菜一样冒着热气儿。他起开易拉罐，递上筷子。
    “边喝边说。”
    看到酒，吴同犹豫了几秒钟。杨齐几次叮嘱过他不要碰酒，但他此刻心跳很快，需要一点酒精平复。
    金属发出碰撞声，钱顺开口。
    “前段时间，我妈说想去宁海整个门脸开分店。我就想到你爸的事，跟那边装修的领队知会了一声。还把叔照片发给他了。”
    他越说越兴奋。
    “还真让我捞着了！那个门脸是傅氏旗下的一个商超里边的。刚盖好没多久，招商都还没结束。那些工人下了班天天一块喝酒，有一个就认出你爸了。”
    “傅氏？”
    钱顺啧儿一声，咕咚灌了半杯。吴同见状拧着眉又陪了他一大口。
    “你别打断我，傅氏集团是撑起宁海半边天的企业，每年纳的税都够买下临水县了。总之就是特别有钱。”
    “你爸在那工地上干快半年了，之前没打听到是因为他根本没用真名。工头那登记的叫吴大勇。”
    啤酒下肚，吴同身体回暖，脑袋懵懵的接收着钱顺一连串的信息。他手指来回摩挲着拉环上的缺口，薄薄的金属很锋利，一下扎进指腹。
    很奇怪，吴同竟不觉得疼，只感觉凉飕飕。脑中一直紧绷的弦终是断了。
    他改了名字，是不想让人找到吗。
    钱顺眼眶因酒劲泛红，起身从电视柜下找出创可贴包住受伤的手指。
    “难受啥，这不是好事吗。你要这样早知道不告诉你了。”
    “他换号码了，我发你手机上了。要不要联系，你自己决定。”
    吴同单手捏扁易拉罐丢进垃圾桶，看着对面的人有些重影。他甩甩头，强撑着站起来。
    “谢了，回头请你打台球。就你常去的那家。”
    钱顺借着酒劲愈发大胆，见他要走。一只手抓住吴同小臂贴上去，口中喷着酒气。
    “你别着急走，我还有其他事告诉你。”
    吴同很不习惯跟钱顺如此近距离的接触，他退到门边，靠住鞋柜。扶着脑袋听。
    “开学前你刚来我家住的那一天…”
    钱顺咽咽口水，深呼吸。
    “那天晚上你喝了酒。然后，亲了我……”
    吴同正揉着太阳穴，闻言猛地抬起头。不可置信瞪大眼睛看着钱顺，面上更是红通通一片。
    他张张嘴，一个字都没说出来。
    “我说的都是真的。当然咱俩都是男的，不用说谁占了谁便宜……”
    钱顺鼓足勇气，牙齿跟舌头打架。
    “我知道这听起来很奇怪，但是那天我确实对你产生了一些不该有的情绪，很不对劲…我很惶恐，我需要确定一些东西…”
    所以……
    吴同打断他，心如死灰。
    “你说，我亲你？”
    钱顺整个人快烧着了，艰难开口。
    “很多，地方…”
    “你能让我再试一次吗，我想…”
    他双手按住鞋柜，身子探进吴同拉开拉链的袄里。感受他胸膛的起伏，薄唇凑上去。
    吴同身体僵住，别过脸急速挣脱钱顺手臂，打开门仓皇而逃。
    他甚至忘了按电梯，从安全通道一路狂奔下到一楼。酒精上头，几次差点跌倒。
    防盗门开着，屋内暖气温度骤然下降。钱顺只穿了一件毛衫站在门口，自嘲的笑了笑。
    你说你脑子一热吓他干嘛，本来是高兴的事。现在怎么收场。
    手机闪烁了十几次，钱顺坐回去拨弄着凉菜，将最后一罐酒打开一口气喝光。接起电话。
    钱妈气急败坏的声音炸开，他长臂高高举起手机耳朵才幸免于难。
    “你个小王八羔子！敢拿我的私章从公司划账！要不是未成年老娘非得送你去蹲篱笆子！三百万啊三百万！你怎么敢的！够你牢底坐穿了！”
    电话里隐约听到钱爸畏畏缩缩，小声劝阻。
    “你给我滚开！都是你惯的！”
    “你没事在宁海盘什么门脸！人都没去就敢签合同！宁海这么远，我这边的有经验的店长没一个愿意去开荒的！你怎么收场！”
    “我去。”
    被骂了许久，钱顺只说回了两个字，钱妈气的太阳穴突突的疼，眼前发黑。血压直飙一百八。
    “现在！立刻！马上！我让司机去接你！你给我滚回老家来！”
    手机被拿走，钱爸一边安抚着气极的老婆，一边压低声音。
    “这次太过分了，赶紧回来给你妈道歉！”
    钱顺早有预料，左右不过是回去罚跪，再拿皮带抽几鞭子。反正合同已经签了，还是老妈的名字。毁约是要付高额违约金的。
    楼道里空荡荡，他将剩菜易拉罐丢进垃圾桶，穿上外套下楼。还多穿了一件毛衫，一会脱袄子挨揍能多挡一层。
    吴同脑袋沉沉跑出去，迎面撞见了刚下课走路回来的沈念安。
    他点头招呼一声，拢紧衣服强装镇定。尽量保持呼吸平稳。
    “回来了啊，我来办点事。先走了。”
    沈念安皱眉，伸手抓住吴同手腕。问道。
    “你穿拖鞋出去不冷吗？换双鞋再走吧。”
    谎言被戳穿，吴同这才发觉刚刚只顾着跑。出门时忘记换鞋。
    这个点，沈念安那个管天管地的保姆应该在楼上。
    他摇摇头。
    “不冷，出门拐个弯就到了。你上去吧。”
    这一次开口，沈念安就嗅到了异常。又有些怀疑。
    “你喝酒了？”
    见无法掩饰，吴同老实点头，眼神飘忽。
    “喝了。”
    沈念安明显不悦，为了防止吴同逃跑。他弯腰拽掉了吴同一只拖鞋。
    “等着！”
    电梯上到五楼停滞不动，又很快下来。吴同靠在墙上，左脚挤在右腿裤筒中取暖，金鸡独立。沈念安憋着坏，故意将鞋子扔在单元门外。让他跳着脚过去穿。
    吴同蹲着在地上摸索到鞋穿上，一路上沈念安看他脚步虚浮。质问他喝了什么酒，喝了多少。
    吴同哼哼唧唧答不出来，他努力维持神志。生怕自己酒后再做出什么举动，到房间就瘫在床上让沈念安赶紧回去。
    沈念安不理会，只当他是酒后胡话。见煤炉旁边有热水壶，就倒了一杯放着床边冷着。
    吴同看着像是睡着了，沈念安小心帮他脱掉鞋袜和外衣。摆成舒服的姿势，准备离开。
    忽然一股重力狠狠勒住脖子，沈念安腿吃不上力被拽到。上半身砰一声砸到床板上。
    “我想你…”
    “我好想你…”
    沈念安被烂泥般的身子压的无法动弹，突如其来的表白让他心跳加速。抚摸着吴同的发茬，推也推不动。
    “我喘不过气来了，你先起来好不好？”
    吴同一动不动，沈念安无奈。拽着他的耳朵想让他清醒一点无果。
    最终将手伸到吴同腋下，掐着他推翻到一边。
    试了下水温，沈念安用勺子将水递到他嘴边润润唇。吴同咂摸着嘴。
    “我想你…爸…”
    沈念安愣住，随即大笑。白白认了一个190的黑皮大儿子。他掏出手机想记录一下。奈何吴同一声爸都没再叫。
    安顿好，沈念安正准备回去。刚才盖的好好的被子一下被吴同踢到地上，在这么小的地方开始喊口号跑操。
    隔壁老头一直加重咳嗽的频率和声音提示，最终忍不住大声呵斥。
    “大晚上喊什么口号！军训哪！真当我全聋了一点儿都听不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