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楼VIP包厢厚重的玻璃隔绝了绝大部分噪音，只留下沉闷的嗡鸣，如同巨兽的心跳。室内暖气开得很足，空气中弥漫着清冽的雪松香氛，与楼下拳场那混杂着汗血与暴戾的气息形成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萧砚端坐在宽大的丝绒沙发里，姿态优雅而放松。他今天穿着剪裁完美的烟灰色丝质衬衫，领口解开两颗扣子，露出一截线条优美的锁骨，以及锁骨下方那抹浅淡却无法忽视的粉色印记，是沈烬留下的痕迹。
    他手里端着一杯冰水，杯壁凝结着细密的水珠。他的目光透过玻璃，平静地俯瞰着下方如同沸腾熔炉般的巨大八角笼，以及围绕着笼子疯狂呐喊的人群。那眼神，如同在观赏一幕精心编排的戏剧，带着一丝掌控全局的疏离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秘书悄无声息地走到他身侧，微微躬身：“萧少，都安排妥了。三位那边……托付已经明确收到。”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张猛情绪波动很大，但……不敢妄动。”
    萧砚的指尖在冰冷的杯壁上轻轻摩挲了一下，唇角勾起一丝近乎冷酷的弧度：“很好。野狗需要鞭子才能认清方向，他们只是工具，工具不需要有情绪，只需要执行。”他抿了一口冰水，目光始终没有离开下方的喧嚣，“沈烬呢？”
    “在候场区，已经准备好了。”
    —
    候场区通道狭窄，潮湿，阴暗。头顶昏黄的灯泡滋滋作响，光线在布满污渍的墙壁上投下扭曲晃动的影子。空气里混杂着汗味，铁锈味，消毒水和某种陈旧血腥混合而成的刺鼻气味。
    沈烬靠在一面冰冷的墙壁上，闭着眼。他穿着一条简单的黑色运动短裤，赤裸的上身肌肉线条流畅，每一寸都蕴藏着爆炸性的力量。古铜色的皮肤上布满了深深浅浅的疤痕，如同荣誉的勋章，也铭刻着过往的残酷。其中一道狰狞的旧疤从左肩胛斜斜划至后腰，在昏暗的光线下如同盘踞的恶龙。
    周围的嘈杂仿佛与他无关。他像一块沉默的礁石，任由外面喧嚣的声浪不断冲击。
    然而，一种极其细微，几乎难以察觉的悸动感，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他体内悄然漾开。后颈的腺体传来一阵微弱却清晰的温热感，仿佛被无形的丝线轻轻拉扯了一下。那是标记带来的羁绊。
    萧砚的信息素。
    清冽，冰冷，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玫瑰甜香，如同最高级的丝绸，穿过层层喧嚣与污浊，精准地拂过他的神经末梢。虽然隔着遥远的距离和厚重的墙壁，但那股独属于萧砚的气息，如同烙印在灵魂深处的坐标，在宣告着他的存在。
    他在上面看着。
    这个认知让沈烬紧闭的眼皮下，眼球几不可察地滚动了一下。胸腔里沉寂的血液，仿佛被投入了一颗火星，开始缓慢地加速流动，是被彻底拖入深渊却无法回头的沉沦般的认命感。
    他猛地睁开眼。
    那一瞬间，候场区昏暗的光线似乎被他的眼神割裂了。幽暗的瞳孔深处，如同冰封万载的寒潭骤然裂开缝隙，暴戾的岩浆和孤注一掷的决绝喷薄而出，却又被一种近乎残忍的冷静死死压制。那不再是地下拳王“银狼”纯粹为生存而战的野性，而是被赋予了明确目标的凶器所散发的淬火般的寒芒。
    “下一场！压轴车轮战！第一场——”
    主持人的声音通过劣质的扩音器传来，带着煽动性的嘶吼，瞬间点燃了全场的疯狂。
    “让我们欢迎——沉寂已久，王者归来的——银狼！沈烬！！！”
    “嗷——！！！”
    “银狼！银狼！银狼！”
    山呼海啸般的嘶吼声几乎要掀翻整个“暗流”拳场的屋顶。无数手臂挥舞，无数面孔因狂热而扭曲，灯光疯狂闪烁，聚焦在通往八角笼的通道口。
    沈烬的身影出现在光暗交界处。
    他没有像其他拳手那样张扬地挥手咆哮，只是沉默地一步一步地走向那个巨大的钢铁牢笼。赤裸的上身疤痕纵横，肌肉在聚光灯下如同冰冷的青铜铸就，每一步踏出都带着一种沉甸甸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他的目光平视前方，如同两把淬了寒冰的利刃，穿透喧嚣的人潮，直刺向笼中那个早已等待多时的对手。
    他的第一个对手，屠夫张猛，已经站在了八角笼中央。
    张猛身材矮壮敦实，像一尊生铁铸就的铁塔。他赤裸的上身肌肉虬结，布满青黑色的纹身，狰狞的鬼头盘踞在胸口。此刻，他脸上没有惯常的暴戾和挑衅，反而绷得死紧，眼神深处藏着一丝极力压抑的狂躁和屈辱的恐惧。他下意识地活动着肩膀，目光却不敢完全直视缓步走来的沈烬，仿佛在躲避着什么。
    铁笼门在沈烬身后哐当一声锁死，隔绝了外面的一切，只剩下笼中两个沉默的男人，以及无数道嗜血的目光。
    裁判简短地交代规则，手臂猛地挥下：“开始！”
    张猛喉咙里发出一声如同野兽被逼入绝境的嘶吼，那声音里压抑着太多东西，被胁迫的愤怒，对楼上那双冰冷眼睛的恐惧，以及对自身处境的绝望。这嘶吼像是他为自己吹响的冲锋号角，矮壮的身躯爆发出惊人的速度，如同一头发狂的犀牛，朝着沈烬猛冲过来。
    沉重的拳头带着风声，直捣沈烬面门，这一拳，凝聚了他此刻所有混乱的情绪，力量十足。
    沈烬瞳孔微缩，没有半分花哨，身体在千钧一发之际向左侧闪电般滑步拧身。张猛那记势大力沉的重拳擦着他的颧骨呼啸而过，拳风刮得他皮肤生疼。
    几乎在闪避的同时，沈烬的右腿如同一条蓄势已久的钢鞭，撕裂空气，带着沉闷的破风声，精准无比地狠狠抽击在张猛毫无防备的左侧肋下。
    “呃啊！”张猛脸上的肌肉瞬间扭曲，剧痛让他眼前一黑，前冲的势头被硬生生打断，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右侧踉跄，左手本能地捂向剧痛的肋部。沈烬这一腿的力量远超他的预估，骨头似乎都在呻吟。
    VIP包厢内，萧砚端着水杯的指尖微微一顿，镜片后的目光锐利了一瞬。沈烬的反应和力量，比他预估的似乎更强悍了一分。他不动声色地看着。
    张猛吃痛踉跄，中门大开，沈烬眼中寒光暴涨，没有丝毫犹豫，如同捕食的猎豹般欺身而上，左拳快如闪电，一记精准的刺拳如同毒蛇吐信，直击张猛因痛苦而扭曲的面门。
    张猛到底是经验丰富的老拳手，剧痛中依旧凭着本能抬起右臂格挡。
    “啪！”沈烬的刺拳砸在他的小臂上。
    然而，这只是虚招。
    沈烬真正的杀招紧随而至，在刺拳被格挡的瞬间，他拧腰转胯，全身的力量如同拧紧的发条骤然释放，灌注于右拳，一记沉重到足以开碑裂石的后手重拳，带着沈烬被压抑的野性，狠狠轰向张猛因格挡而暴露的胸腹空档。
    这一拳，迅捷，凶狠，毫无保留。
    张猛瞳孔骤缩，挡的左臂还来不及收回，右臂被刺拳牵制，胸腹要害完全暴露在那致命的拳锋之下，嗅到了死亡的气息，一拳如果砸实，他的肋骨和内脏会在瞬间遭受毁灭性的打击。
    电光火石间，张猛脑中一片空白。楼上那双冰冷的眼睛，儿怯生生的笑脸，秘书毫无感情的话语……所有画面碎片般闪过，生的本能和被威胁的恐惧压倒了一切。做出了一个在真正生死搏杀中绝不该出现的动作，没有选择硬抗或卸力，而是在拳锋即将及体的瞬间，身体猛地向后一缩，同时脚下极其不自然地一软，整个人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推了一把，重心瞬间丢失。
    “噗！”
    沈烬那凝聚了全身力量，开碑裂石的致命重拳，最终没有砸在张猛的胸腹要害上，而是结结实实地轰击在了他右侧厚实的肩胛三角肌上。
    “啊——！！！”张猛发出一声凄厉到变形的惨嚎，整个右肩连同手臂以一个诡异的角度塌陷下去，庞大的身躯如同被高速行驶的卡车撞飞，轰然向后倒去，重重砸在八角笼冰冷的铁丝网上，发出巨大的震颤嗡鸣，瘫软在地，右肩处肉眼可见地肿胀变形，剧痛让他浑身抽搐，脸色惨白如纸，豆大的汗珠瞬间布满额头，只能发出嗬嗬的倒气声，再也爬不起来。
    KO！
    第一场，结束。
    全场有刹那的死寂，随即爆发出更加疯狂的声浪。
    “银狼！！”
    “秒杀！！”
    “操！太他妈狠了！！”
    太快了！太狠了！从开始到结束，不过短短十几秒！
    曾经凶名赫赫的“屠夫”张猛，在归来的“银狼”面前，竟如同纸糊的一般不堪一击。烬那干脆利落，满原始力量美感的暴力，瞬间点燃了所有人的肾上腺。
    沈烬站在原地，缓缓收回拳头。他胸膛微微起伏，古铜色的皮肤上沁出一层细密的汗珠，在灯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他低头看了一眼蜷缩在地上痛苦抽搐的张猛，眼神冰冷，没有任何胜利的喜悦，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漠然。
    他知道刚才那一瞬间张猛的反常。那重心丢失的后缩，绝不是自然反应。是恐惧？还是别的什么？这个念头如同毒蛇，在他心头一闪而过。他抬起头，冰冷的目光穿透八角笼的铁丝网，扫向二楼某个方向。那里，只有一片被顶光透亮的玻璃，正在无声的回望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