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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字数:219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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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三岁的夏天,蝉鸣聒噪的像是要把整个世界煮沸。
    江屿和陆溟像两只不知疲倦订单小兽,在军区大院的后山那棵多年的老槐树下追逐嬉闹。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绿叶,在他们汗津津的脸上,胳膊上投下晃动的光斑。
    “阿屿!看招!”陆溟一个虎扑,把高瘦的江屿扑倒在草地上,沾了草屑和泥土的手胡乱在江屿新换的白T上留下几道清晰的泥印子。
    江屿佯怒了“陆溟,你又弄脏我衣服!”,一个翻身把陆溟压倒在身下,伸手山挠他腰间的痒痒肉。陆溟最怕痒了,立刻像只被煮熟的瞎子蜷缩起来,发出哆哆嗦嗦的笑声,眼泪都飚出来了。
    “哈哈哈。。。饶命。。。我错了。。。阿屿。。。我错了饶命!”
    两个少年滚作一团,笑声惊飞了树梢的鸟雀。空气中弥漫着青草,泥土和少年人独有的汗味,混合着无忧无虑的气息。
    闹够了,俩人并排躺在树荫下喘息,陆溟用手肘碰了碰江屿,眼睛亮亮的,“阿屿,等我们长大了,也一起开公司吧?像江伯伯跟我爸那样,做大生意!赚好多好多钱,然后。。。”他兴奋的规划着未来,脸上是毫无阴霾的憧憬。
    江屿侧过头看他,嘴角噙着淡淡的笑。阳光落在他长长的睫毛上投下一小片阴影。他伸出手,掌心躺着一颗光滑圆润,带着奇异纹路的雨花石。“喏,给你的,我爸出差带回来的。说好了,以后开公司,你当我老大,我给你当军师。”这是他最珍视的东西,此刻却毫不犹豫的给了他最好的朋友。
    陆溟惊喜的接过,对着阳光仔细瞧着那石头的纹理,爱不释手。“一言为定!”他把石头紧紧攥在手心,像是握住了闪闪发光的未来。
    蝉鸣,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然后,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骤然掐断。
    刺耳的电话铃声,像冰锥一样穿透了午后慵懒的空气,从江屿家的窗口尖锐的传来。一声,两声,三声。。。带着一种不祥的急促。
    江屿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一种莫名的寒意顺着脊椎爬升。他猛地坐起身,看向家的方向。
    几秒钟后,母亲林思薇凄厉的哭喊声划破了院子的宁静,像一把钝刀狠狠割在所有人的心上。
    “远山——!!!”
    江屿像离弦的箭一样冲了传出去。陆溟愣了一下,也慌忙的跟上。
    家门口已经围了些人。江屿拨开人群冲进去,看到的是一片混乱。母亲瘫坐在地上,脸色惨白如纸,眼神空洞的望着空虚,手里紧紧攥着话筒,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渗出细小的血珠。电话线拖在地上。
    “妈?”江屿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林思薇像是被这一声唤醒,空洞的目光缓缓聚焦在儿子脸上,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完整的声音,只有破碎的呜咽和绝望的气音:“车。。。翻了。。。你爸。。。没了。。。”
    “没了”两个字,像两记重锤,狠狠砸在江屿的耳膜上,震的他整个世界天旋地转。他踉跄一步,扶住门框才勉强站稳。父亲江远山那张总是带着温和笑意的脸,出差前揉着他的头发说“等爸爸回来给你带模型”的样子,瞬间被冰冷的“没了”二字覆盖,碎成无数锋利的冰片,扎进他心脏,痛的他无法呼吸。
    陆溟气喘吁吁的跑到门口,正好听见那句“没了”。他看见江屿僵硬的背影,看见林思薇阿姨崩溃的模样,十三岁的少年第一次直面死亡的残酷和冰冷,吓得呆立在原地,手脚冰凉。
    接下来的日子,像是一场模糊而压抑的噩梦。
    灵堂的惨白,刺鼻的香烛味,大人们压低的议论和怜悯的目光,还有母亲林思薇一夜间枯萎下去的脸庞和空洞的眼神。江屿穿着不合身的黑色孝服,沉默的跪在父亲的遗像前。照片上的父亲依旧笑着,那笑容此刻却像把刀,凌迟着他。他不再哭,只是死死的盯着照片,小小的身体綳的像一块石头,将所有翻江倒海的痛苦和疑问死死压在心底。为什么?怎么会?爸爸明明说好要回来的。。。
    陆溟每天都来,笨拙的想要安慰,却不知如何开口。他只能默默的陪着江屿,把家里带来的点心塞到江屿手里,尽管点心最后都冷硬的如同石头。他看着江屿眼里的光一点点熄灭,被一种他看不懂,深沉的阴郁取代,心里又慌又怕。
    变故来的让人措不及手。
    葬礼后不到一个月,林思薇在巨大的悲痛和无法承受的经济压力(江屿后来才明白))下,做出了决定。
    搬家公司的车停在楼下,林思薇拉着神情麻木的江屿,行李简单的不像一个家。
    陆溟疯了一样从家里跑出来,冲到江屿面前,眼眶通红:“阿屿!你要去哪?你别走!”
    江屿看着眼前从小一起长大的伙伴,看着他脸上不加掩饰的悲伤和挽留,心脏像被一只冰凉的手攥紧。他动了动嘴唇,想说点什么,喉咙却像被堵住了,发不出任何声音。他不能哭,不能软弱。父亲没了,母亲垮了,他必须撑住。所有的疑问和痛苦,都化作沉重的铅块,沉甸甸的压在他的心头,压弯了他稚嫩的脊梁。
    他最后深深的看了一眼陆溟,那眼神复杂的让陆溟心惊——有痛苦,有不舍,有迷茫,还有一种陆溟当时无法理解的,冰冷的决绝。然后他猛地转身,钻进了车里,用力关上了车门,隔绝了陆溟的视线和呼喊。
    车启动了。
    “阿屿——!江屿——”陆溟追着车跑,声嘶力竭。
    后视镜里,陆溟的身影越来越小,最终变成了模糊的一点,消失在扬起的尘埃里。江屿死死咬住下唇,口腔里弥漫开铁锈般的血腥味,才勉强压下喉咙里翻涌的哽咽。他摊开一直紧握着的拳头,掌心躺着陆溟塞给他的一颗奶糖,糖纸已经被汗水浸的濡湿。
    他缓缓抬起头,望向窗外飞速倒退的,熟悉的街景,眼神一点点沉淀,最终凝固成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那里面,映着父亲最后模糊的笑脸,映着母亲崩溃的泪水,映着陆溟追车的身影,最终,都沉默在无边无际的黑暗和冰冷的疑问中:
    爸爸,你到底是怎么死的?
    这个疑问,如同最深的烙印,刻在了他十三岁的灵魂深处,伴随着引擎的轰鸣,驶向未知的异国他乡,也驶向了一条注定布满荆棘的复仇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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