瑾泉是被雨声吵醒的。雨点密密麻麻砸在玻璃上，声响响成鼓点般，沉甸甸地压着神经。
    他向来厌恶暴雨天。
    瑾泉揉了揉眼，懒洋洋地撑起身，肩膀骨节“喀啦”一响，眼神随之一沉。目光绕过空荡的书架四下搜寻，直到门边那道挺拔安静的身影入眼，他才微微眯起眸，低头点亮手机，随手打开地图。屏幕上的红色交通线堵成一片，血脉凝住不动般，满屏的“拥堵”“延误”清晰地预告着：这场雨下得凶，离酒店又远，今晚是别想回去了。
    他却不怒反笑，唇角慢慢挑起，笑意里藏着点耐人寻味的愉悦，意外撞见一场正合他意的巧局。
    瑾泉起身走到书生身边，晃了晃手机：“连书生，我住的酒店离这里有点儿远。”那语调是抛出的诱饵般，不动声色地引人上钩。
    屏幕上的路线图鲜红刺眼，外头的雨幕愈发沉重，天色是墨汁泼开的宣纸，密不透光。
    书生望着门外的雨雾，眉心轻蹙，显然在犹豫。他的书店偏离市中心，距离瑾泉的住处确实不近。此刻叫车简直难如登天，步行又不现实，可这会儿也到了打烊的时间。
    就在他沉默的空当，瑾泉悄悄挪了半步，站得更近些：“我没有伞。”
    “而且我体质不好，淋雨太久会比别人更容易生病的。”声音软软地裹着点委屈，淡得几乎快要被雨声淹没，却让书生的耳尖微微发烫，目光不自觉落在他脸上。
    从没认真打量过瑾泉的身子，可这一眼，看见那副偏瘦的骨架、冷白的皮肤和没什么血色的唇线。的确，瞧着就扛不住风雨。
    书生眉头皱得更深了，指尖在掌心里来回摩挲。他的私人世界，从不让人轻易踏入。除了母亲，从无例外。因为恐惧：怕被看见那些刻意藏起来的自卑，怕这具特殊的身体被窥见，怕那些阴影和裂缝曝露在人前。他的生活太安静了，安静得容不下一位明目张胆的入侵者。
    可瑾泉，从不按常理出牌。他笑着靠近，用温柔得近乎克制的方式，一步步推开防线，笃定了什么似的，偏执地往他世界深处走。最致命的，从不是硬闯，而是那种明明能走，偏偏只为你留下的执拗。
    书生脑海里忽然浮现出母亲的话：“瑾泉是弟弟啊，你要多照顾着他。”
    “总把人挡在门外，会把缘分都挡掉。”
    他想起瑾泉初次驾到时那副乖巧模样，想起母亲饭桌上释然的笑，还有瑾泉那句认真又温顺的“好呀”，是被细心保存着的承诺。
    偏头看向身侧的人时，瑾泉正站在昏黄的灯光里望着他，眼神亮晶晶，雨夜里少见的亮。那不是雨水反射出的光，是藏得更深的情绪。
    书生心头猛地一颤，胸口“咚”地一声，命运亲手敲响的回应般。雨声仍在哗哗坠落，可世界仿佛静止了一瞬。他终于低下头，指节紧收，嗓音低而稳，带着克服恐惧后的微热迟疑：“跟我回家吧。”
    这句不是命令，只是某人在雨夜里，终于决定为另一个人打开一扇门。
    瑾泉瞬间僵住了。他原本还沉浸在自己编排的白莲花剧本里，这一下直接愣在原地。眼睛瞬间瞪大，脸上写满了五个字：我没听错吧？
    下一秒，那副精心设计的面具瞬间崩塌，嘴角扬起的弧度完全不受控制，笑容纯粹，是得到糖果的孩子才有的模样。
    心跳突然失速，似被什么撞了一下——完了，这是在逼我嫁给你吗？
    心里那点小算盘，瞬间活泛起来。他看着书生垂下的眼睫，那点犹豫与不安，全身细胞像被点燃，脑子疯了一样地叫嚣——哥哥，你不该对疯子这么温柔啊。
    没想到，对自己爱搭不理，口气裹了冰碴子般的连书生，竟然主动开口让自己去他的家。明明披着一身拒人千里的冰壳，却在最关键的时刻，递出一簇火苗。
    此刻的他，心软得少见，把自己迷路的灵魂从漫天风雨里接回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