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7章甘之如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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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字数:177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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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陵皇城的雪下了一整夜,朱载坖站在乾清宫的窗前,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窗棂上的雕花。十六岁的少年天子身形已比许多朝臣都要高大,玄色龙袍上金线绣的团龙在烛光下张牙舞爪。
“陛下。”大太监王德全小心翼翼地捧来一盏参茶,“该用膳了。”
朱载坖没有回头,目光仍盯着窗外那片被雪覆盖的宫墙:“阿姊下葬了?”
“回陛下,巳时已经入土。”王德全偷瞄着年轻帝王的神色,“景和长公主哭晕过去三次,太医说……”
“让她哭。”朱载坖突然转身,吓得王德全差点打翻茶盏,“朕追封她镇国平阳长公主,赐谥昭烈,还不够体面?”
王德全扑通跪下:“陛下仁厚!长公主在天之灵必定……”
“滚出去。”
待殿门重新关上,朱载坖从袖中掏出一块染血的帕子——正是那夜他从朱福媛手中硬扯下来的。帕子上的血字已经模糊,但那个“杀”字依然刺目。
“阿姊啊阿姊……”少年天子忽然轻笑出声,“你为什么要查呢?”
三更的梆子刚响过,朱载坖独自走在幽深的宫道上。雪已经停了,月光照在未扫的积雪上,映得四周一片惨白。他身后十步远跟着两个锦衣卫,却不敢靠得太近——自从平阳长公主死后,年轻的皇帝越来越喜怒无常。
冷宫的门锁已经生锈,朱载坖从怀中取出钥匙。推开门的瞬间,霉味混着尘土扑面而来。这里是囚禁三皇兄朱载堉的地方,也是那个不可一世的废帝咽气的地方。
“皇兄。”朱载坖对着空荡荡的屋子轻声道,“朕来看你了。”
八年前那个雨夜,十二岁的朱载坖第一次踏进这里。彼时他刚登基不久,楚阴燃和叶忆儿还在朝中辅政。三皇兄被铁链锁在墙角,却仍用那种居高临下的眼神看着他。
“小九,你以为坐上龙椅就是皇帝了?”朱载堉当时笑得癫狂,“这宫里吃人的规矩,你懂多少?”
那时的朱载坖还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直到他亲眼看见三皇兄的贴身太监往自己的茶里下毒,听见苏有君在朝堂上暗示“幼主不堪大任”,才发现这把龙椅坐得有多烫。
“皇兄,你说得对。”朱载坖抚摸着斑驳的墙壁,“这宫里,不是杀人,就是被杀。”
他至今记得自己第一次下令处死宫人时的颤抖,也记得第一次在奏折上批“斩立决”时的手抖。但渐渐地,他发现群臣看他的眼神变了——从轻视到畏惧,不过隔了几道鲜血。
“陛下!”一个小太监慌慌张张跑来,“不好了!景和长公主闯进文华殿,把奏折都掀了!”
朱载坖眼中闪过一丝阴鸷:“她说什么了?”
“说…说定要查出害死平阳长公主的真凶……”
少年天子突然笑了:“摆驾文华殿。”
文华殿内一片狼藉。朱静姝披头散发地站在一堆散落的奏折中间,手中攥着一把短剑。见朱载坖进来,她红着眼扑上去:“阿坖!阿姊是怎么死的?!”
朱载坖不躲不闪,任由剑尖抵在自己心口:“阿姊失足落水,太医不是说了吗?”
“你撒谎!”朱静姝的手在发抖,“阿姊留给我的帕子上写着……”
“写着什么?”朱载坖突然抓住她的手腕,“给朕看看。”
朱静姝猛地后退:“你…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
年轻的皇帝叹了口气:“阿姝,把帕子给朕。”
“休想!”朱静姝将帕子塞回袖中,“我要去找叶大人……”
“叶忆儿死了。”朱载坖轻声道,“三日前,他和国公爷一起病逝了。”
朱静姝如遭雷击:“什么?”
“伤心过度,暴毙而亡。”朱载坖一步步逼近,“现在,把帕子给朕。”
朱静姝突然明白了什么,脸色煞白:“是你…都是你……”
朱载坖不再伪装,一把掐住她的脖子:“朕再说最后一遍,把帕子交出来。”
养心殿的地龙烧得太旺,朱载坖却仍觉得冷。他盯着案上那封从朱静姝身上搜出的血书,指尖一下下敲着桌面。
“陛下。”新任锦衣卫指挥使赵德昌跪在阶下,“景和长公主如何处置?”
“她伤心过度,染了癔症。”朱载坖头也不抬,“送去慈宁宫静养,没有朕的旨意,任何人不得探视。”
“是。”赵德昌犹豫片刻,“那…帕子的事……”
朱载坖终于抬头:“你知道先帝是怎么死的吗?”
赵德昌浑身一颤:“臣…臣不知……”
“是朕杀的。”少年天子说得轻描淡写,“用一条白绫,就在刚才那间冷宫里。”
锦衣卫指挥使的额头渗出冷汗。
“现在,你知道了这个秘密。”朱载坖微微一笑,“你说,朕该怎么对你?”
赵德昌重重磕头:“臣誓死效忠陛下!”
“很好。”朱载坖将血书凑到烛火上,“那就去把当年伺候过先帝的宫人,全部处理掉。”
看着血书在火焰中化为灰烬,朱载坖忽然想起楚阴燃离京前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陛下,权力是毒药,尝过就戒不掉了。”
当时他不明白,现在懂了。
“国公爷,你说得对。”朱载坖对着空荡荡的大殿喃喃自语,“这毒,朕饮得甘之如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