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6章权力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21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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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景和八年的初雪来得比往年更早。
    叶忆儿站在廊下,看着细碎的雪花飘落在庭院里的梅枝上。江南的冬日本不该这般寒冷,可今年的雪却下得又急又密,仿佛要将整座金陵城都裹进一片素白之中。
    “叶大人。”老管家撑着伞匆匆走来,“宫里来人了。”
    叶忆儿眉头微蹙:“何事?”
    “说是……平阳长公主殁了。”
    叶忆儿指尖一颤,手中的暖炉险些跌落。
    金陵皇城,一片缟素。
    朱静姝跪在灵堂前,眼眶通红,却强忍着没有落泪。她如今已是景和长公主,辅佐幼帝八年,早已不是当年那个遇事只会惊慌的小姑娘。可此刻,看着棺椁中那张与自己有七分相似的脸,她只觉得胸口堵得发慌。
    “阿姊……”
    身后传来脚步声,朱静姝回头,看见叶忆儿一身素服走进灵堂。
    “叶大人。”她勉强扯出一抹笑,“你来了。”
    叶忆儿上前,郑重地上了三炷香:“殿下节哀。”
    朱静姝苦笑:“节哀?我连她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如何节哀?”
    叶忆儿沉默。平阳长公主朱福媛死得蹊跷——三日前还好端端地在御花园赏梅,次日便被发现溺死在太液池中。太医说是失足落水,可谁都知道,朱福媛水性极佳,怎会溺死在不足一人深的池子里?
    “陛下呢?”叶忆儿低声问。
    “在乾清宫。”朱静姝攥紧衣袖,“自阿姊出事,他便将自己关在殿中,谁也不见。”
    叶忆儿心中一沉。朱载坖今年已十六岁,早不是当年那个需要人哄的孩子。他若执意不查,此事恐怕……
    “国公爷知道了吗?”
    “已派人去报了。”朱静姝抬头,眼中闪过一丝锐利,“叶大人,你觉得阿姊是怎么死的?”
    叶忆儿没有立即回答。他走到棺椁旁,轻轻抚过朱福媛冰冷的面颊。八年前那个提着短剑说要保护弟弟的倔强公主,如今静静地躺在这里,再也不会睁眼了。
    “殿下。”他最终开口,“有些事,不知道比知道好。”
    朱静姝猛地站起:“什么意思?”
    叶忆儿看着她通红的眼睛,轻声道:“陛下长大了。”
    国公府的书房里,楚阴燃正在看一封密信。
    叶忆儿推门而入,带进一身寒气:“国公爷,平阳长公主的事……”
    “嗯。”楚阴燃将信纸递给他,“自己看。”
    叶忆儿接过,越看脸色越沉。信是**从宫中传出的,上面详细记录了朱福媛死前几日的行踪——她曾秘密调查先帝朱载堉的死因,甚至找到了当年伺候先帝的旧宫人。
    “她怀疑先帝之死与陛下有关?”叶忆儿声音发紧。
    楚阴燃冷笑:“不是怀疑,是确定。”
    八年前,朱载堉被囚禁在冷宫,不久便“暴毙而亡”。对外说是畏罪自尽,可知情者都明白,那是朱载坖下的令。
    “陛下为何要杀阿姊?”叶忆儿攥紧信纸,“她可是他的亲姐姐!”
    “因为她是唯一知道真相的人。”楚阴燃起身,走到窗前,“新帝登基八年,根基已稳,不需要再留着这个隐患。”
    叶忆儿浑身发冷:“国公爷早就知道?”
    “猜到了。”楚阴燃回头看他,“忆儿,这就是帝王家。”
    权力会腐蚀人心,哪怕是他们亲手扶上位的明君。
    三日后,朱福媛下葬。
    葬礼极尽哀荣,朱载坖追封她为“镇国平阳长公主”,赐谥号“昭烈”,葬入皇陵。满朝文武噤若寒蝉,无人敢问一句“长公主因何而死”。
    叶忆儿站在送葬的队伍中,看着那具华丽的棺椁被缓缓放入墓穴。朱静姝一身缟素,面无表情地立在最前方。而年轻的皇帝——他曾经亲手护着长大的孩子——正红着眼眶念悼词,仿佛真的痛失至亲。
    “叶大人。”身后突然有人低唤。
    叶忆儿回头,看见一个面生的小太监。
    “有人让奴才给您带句话。”小太监凑近,声音几不可闻,“”秋千还在,故人已逝”。”
    叶忆儿瞳孔骤缩。
    秋千。
    那是朱福媛与楚阴燃初遇的地方。
    当夜,叶忆儿独自来到冷宫后的废园。
    这里早已荒芜,杂草丛生。唯有那座秋千还在,绳索早已腐朽,木板也摇摇欲坠。
    “你来了。”
    阴影中走出一个人影,是朱静姝。她换下了素服,一身劲装,腰间别着短剑。
    “殿下。”叶忆儿行礼,“节哀。”
    “节哀?”朱静姝冷笑,“叶大人,你知道阿姊最后留给我的是什么吗?”
    她从怀中取出一块染血的帕子,上面歪歪扭扭写着几个字:「阿坖杀我」。
    叶忆儿心头一震:“这……”
    “那晚阿姊约我在御花园见面,说要告诉我一个秘密。”朱静姝的声音发颤,“可我赶到时,只看见她的尸体漂在太液池里,手里攥着这块帕子。”
    叶忆儿沉默良久,终于开口:“殿下想怎么做?”
    “报仇。”朱静姝抬头,眼中泪光与杀意交织,“为我阿姊,也为……那个死在北疆的傻姑娘。”
    叶忆儿知道她说的是谁——当年那个为了护住弟弟,甘愿赴死的朱静姝,早已被深宫磨灭了天真。
    “殿下可有计划?”
    “有。”朱静姝凑近,在他耳边低语几句。
    叶忆儿听完,缓缓摇头:“太冒险。”
    “叶大人!”朱静姝急了,“难道就让阿姊白死吗?”
    “当然不。”叶忆儿看着她,“但报仇的方式有很多种,殿下何必亲自动手?”
    朱静姝愣住:“你是说……”
    “陛下已经长大了。”叶忆儿轻声道,“他会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
    不是现在,但总有那么一天。
    回府的路上,雪又下了起来。
    叶忆儿踏进院门,看见楚阴燃正在亭中煮酒。
    “回来了?”国公爷头也不抬,“冷吗?”
    叶忆儿走过去,接过他递来的酒杯:“国公爷,我们走吧。”
    楚阴燃挑眉:“现在?”
    “嗯。”叶忆儿仰头饮尽杯中酒,“去西域,去海外,去哪都好。”
    这金陵城,他一刻也不想多待了。
    楚阴燃凝视他片刻,忽然笑了:“好。”
    三日后,国公府挂起了白灯笼。
    镇国公楚阴燃突发恶疾,薨逝于府中。其夫君叶忆儿悲痛过度,随之而去。
    举国哀悼,新帝辍朝三日,亲临祭奠。
    没人知道,在那口空棺下葬的同时,两匹快马已悄然出了金陵城,消失在茫茫风雪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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