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东海波涛汹涌，铅灰色的云层压得极低，仿佛随时会坠入海中。汪直站在旗舰甲板上，咸腥的海风将他额前的碎发吹得凌乱。他眯眼望向远处隐约可见的海岸线，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倭刀。
    “船主！”瞭望台上的水手突然高喊，“东北方向发现船队！”
    汪直脸色骤变，一把夺过亲随递来的千里镜。镜筒中，十余艘战船正破浪而来，桅杆上飘扬的赫然是朝廷水师的旗帜！
    “他娘的！”汪直狠狠啐了一口，“传令各船，准备接战！”
    楚阴燃站在船舱内，正在与戚继光推演登陆计划。叶忆儿匆匆推门而入，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浸透：“国公爷，出事了！”
    “说。”楚阴燃头也不抬，手指仍在地图上移动。
    “前方发现朝廷水师，汪直已经下令备战！”
    楚阴燃的手指顿在天津卫的位置上，缓缓抬头：“多少人？”
    “至少十五艘战船，看旗号是登莱水师。”
    戚继光猛地拍案而起：“登莱水师总兵赵文华是李成梁的姻亲！”
    楚阴燃眼中寒光一闪：“传令，全军备战。”他转向叶忆儿，“你去保护九殿下和两位公主，无论发生什么，都不准出舱。”
    叶忆儿刚要应声，船身突然剧烈一震！紧接着是震耳欲聋的炮响！
    “接敌了！”戚继光拔出佩刀，“国公爷，我去指挥左翼！”
    楚阴燃点头，大步走向甲板。叶忆儿咬了咬牙，转身奔向船舱深处。
    朱静姝将九皇子紧紧搂在怀里，孩子的小脸煞白：“阿姊，怎么了？”
    “没事。”朱静姝强作镇定，“只是遇到风浪。”
    又是一阵剧烈的摇晃，桌上的茶盏摔得粉碎。朱福媛拔出短剑守在门边，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叶大人怎么还不来？”
    舱门突然被撞开，叶忆儿气喘吁吁地冲进来：“三位殿下请随我来！”
    “外面怎么了？”朱福媛厉声问。
    “朝廷水师拦截，我们必须换小船！”
    九皇子“哇”地哭出声：“我不要！我怕水！”
    叶忆儿蹲下身，轻轻擦去孩子的眼泪：“殿下不怕，臣会保护您。”他从怀中取出一个小木偶，“看，这是臣刚做的机关人，会游泳呢。”
    小木偶在掌心翻了个跟头，九皇子破涕为笑。叶忆儿趁机将孩子抱起：“公主，快跟我来！”
    甲板上已是一片混乱。
    楚阴燃立在船头，玄色大氅在狂风中猎猎作响。远处海面上，两支舰队正在激烈交火。汪直的旗舰“怒蛟号”已经与敌舰接舷，喊杀声隔着海浪隐隐传来。
    “国公爷！”赵锐满脸是血地跑来，“右翼被突破，三艘战船起火！”
    楚阴燃眯眼望向战局：“传令戚将军，放弃右翼，集中火力攻其中军。”
    “那汪船主那边……”
    “他死不了。”楚阴燃冷笑，“告诉炮手，瞄准那艘最大的福船。”
    赵锐领命而去。楚阴燃转身走向船舷，正好看见叶忆儿带着三位殿下登上救生小船。两人目光隔空相接，叶忆儿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又是一阵剧烈的炮响，敌舰的一发炮弹险些击中救生船。楚阴燃瞳孔骤缩，厉声喝道：“掩护小船！”
    数十名弓箭手立刻在船舷列阵，箭雨呼啸着射向试图靠近的敌舰。
    救生船上，叶忆儿将九皇子护在身下。一支流箭擦着他的脸颊飞过，在脸上留下一道血痕。
    “叶大人！”朱静姝惊叫。
    “没事。”叶忆儿抹去血迹，“趴下，别抬头！”
    小船在波涛中艰难前行，四周不断有炮弹激起的水柱。朱福媛突然指着远处：“那是……”
    叶忆儿顺着她的手指看去，只见汪直的旗舰已经撞上了敌方的指挥舰。两船相接处，汪直亲自带队跳帮，金刀在阳光下闪着寒光。
    “汪船主能赢吗？”朱静姝颤声问。
    叶忆儿没有回答。他看见敌舰后方又出现了新的帆影——是援军！
    “划快点！”他厉声催促水手，“必须尽快上岸！”
    楚阴燃也发现了新出现的敌舰。他眯眼数了数，至少又有十艘。朝廷这是把半个水师都调来了！
    “国公爷！”戚继光浑身是水地爬上甲板，“情况不妙，我们被包围了！”
    楚阴燃沉默地望向远处。救生船已经快要靠岸，但敌舰显然也发现了这个目标，正分兵追击。
    “传令，放弃旗舰。”楚阴燃突然道。
    “什么？”戚继光愕然。
    “点燃火药库，制造混乱。”楚阴燃解下佩刀，“你带人乘小船撤离，我去接应叶大人。”
    戚继光大惊：“太危险了！让末将去！”
    “执行命令。”楚阴燃的声音不容置疑，“半刻钟后点火。”
    岸边礁石区，救生船终于靠岸。
    叶忆儿率先跳下船，伸手去接九皇子。突然，一支利箭破空而来，直奔孩子心口！
    “小心！”
    叶忆儿本能地转身，用后背挡住了这一箭。剧痛让他眼前一黑，险些跪倒在地。
    “叶大人！”朱福媛拔出短剑，警惕地看向箭矢飞来的方向。礁石后，十几个黑衣人正快速逼近。
    “带殿下走！”叶忆儿咬牙折断箭杆，“往树林里跑！”
    朱静姝抱起九皇子就跑，朱福媛却站在原地不动：“我留下帮你！”
    “不行！”叶忆儿厉喝，“保护殿下要紧！”
    朱福媛咬了咬牙，终于转身追向妹妹。叶忆儿拔出腰间火铳，对着冲来的黑衣人扣动扳机。
    “砰！”
    最前面的黑衣人应声倒地。但更多的敌人从四面八方涌来。叶忆儿背靠礁石，数了数剩下的弹药——三发。
    “投降吧，叶大人。”为首的黑衣人冷笑，“你已经无路可逃了。”
    叶忆儿擦了擦嘴角的血迹：“是吗？”
    他猛地抬手，又是一枪！黑衣人急忙闪避，却见叶忆儿突然调转枪口，对准了礁石上方的悬石！
    “砰！”
    巨石轰然滚落，将追击的路线堵得严严实实。黑衣人咒骂着想要绕路，叶忆儿已经趁机钻进了密林。
    海面上，楚阴燃的小船正在浪涛中穿行。
    他看见了岸边的战斗，也看见了叶忆儿中箭的一幕。滔天怒火在胸中燃烧，他夺过船夫的桨，发疯般地划向岸边。
    “国公爷！”船夫惊恐地指向身后，“旗舰要爆炸了！”
    楚阴燃头也不回：“划！”
    震天动地的爆炸声从身后传来，冲天的火光照亮了整个海面。冲击波掀起巨浪，将小船高高抛起，又狠狠砸向岸边。
    楚阴燃在船体碎裂的瞬间跃入海中，奋力游向岸边。当他浑身湿透地爬上礁石时，正好看见叶忆儿踉跄着跌入丛林。
    “忆儿！”
    楚阴燃从未如此刻这般直呼其名。他拔出腰间长刀，杀气腾腾地冲向那些黑衣人。
    刀光如雪，血染礁石。
    当最后一个黑衣人倒下时，楚阴燃的刀锋已经卷刃。他顾不上喘息，发足奔向丛林。
    密林深处，叶忆儿靠在一棵古树下，呼吸越来越弱。
    箭伤并不致命，但箭头上淬了毒。他的视线开始模糊，耳边嗡嗡作响。恍惚中，他听见了急促的脚步声。
    “……国公爷？”
    楚阴燃单膝跪在他面前，双手颤抖地检查伤势。当他看清那泛黑的伤口时，脸色瞬间变得比纸还白。
    “撑住。”楚阴燃撕下衣襟，死死扎住伤口上方，“我带你去找鬼手。”
    叶忆儿虚弱地摇头：“殿下……”
    “他们安全了。”楚阴燃一把将他抱起，“别说话，留着力气。”
    叶忆儿还想说什么，却被一阵剧痛打断。他感觉自己的身体越来越轻，仿佛要飘起来。最后的意识里，是楚阴燃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和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唤：
    “叶忆儿！你不准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