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灵隐寺的后山竹林里，晨雾缭绕。
    叶忆儿站在草庐前，指尖摩挲着袖中的铜符。自宁波一役后，楚阴燃重伤未愈，张经便成了他们最大的倚仗。
    “叶大人。”身后传来脚步声，张经拄着拐杖缓步走来，白发在晨风中微微飘动，“国公爷的伤势如何了？”
    叶忆儿转身行礼：“回总督，箭伤已无大碍，但余毒未清，还需静养。”
    张经点点头，目光投向远处：“九殿下和两位公主可还安好？”
    “都好。”叶忆儿犹豫片刻，“只是福媛殿下夜夜惊梦，静姝公主也瘦了一圈。”
    张经长叹一声：“造孽啊……”
    两人沉默片刻，叶忆儿终于开口：“总督，红衣大炮已运抵绍兴，但……”
    “但什么？”
    “但缺炮手。”叶忆儿低声道，“那四门炮需专人操作，我们的人不熟此道。”
    张经眯起眼：“老夫倒是有个人选。”
    绍兴府外的荒山上，四门黝黑的庞然大物静静矗立。
    叶忆儿看着面前这个满脸刀疤的独臂男子，眉头微蹙：“这位是？”
    “鬼手。”张经捋须道，“除了医术，他最擅长的就是摆弄火器。”
    鬼手咧嘴一笑，露出那颗金牙：“叶大人放心，老子在佛郎机人那儿学过两年炮术。”
    叶忆儿将信将疑：“国公爷知道此事吗？”
    “知道。”鬼手从怀中掏出一封信，“国公爷的亲笔。”
    信上是楚阴燃凌厉的字迹：「红衣大炮交由鬼手调度，务必在十日内练出炮手。」
    叶忆儿收起信：“既如此，便有劳先生了。”
    鬼手哈哈大笑：“好说！不过——”他忽然压低声音，“叶大人得答应我一件事。”
    “何事？”
    “日后若有机会，替我宰了李成梁那老狗。”鬼手眼中闪过一丝恨意，“这条胳膊，就是折在他手里。”
    叶忆儿心头一震，这才注意到鬼手的左袖空荡荡的。
    杭州城的夜幕降临，朱静姝端着药碗走进厢房。
    楚阴燃靠在床头，正就着烛火看军报。见她进来，微微颔首：“公主。”
    “国公爷该喝药了。”朱静姝将药碗递过去，“今日加了安神的药材，能助您好眠。”
    楚阴燃接过药碗，一饮而尽。药汁苦涩，他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福媛阿姊好些了吗？”朱静姝轻声问。
    “嗯。”楚阴燃放下碗，“殿下心志坚韧，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朱静姝抿唇一笑：“国公爷谬赞了。”她犹豫片刻，“叶大人今日去了绍兴，说是要试炮……”
    楚阴燃眸光微动：“明日就能见分晓。”
    正说着，门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国公爷！”赵锐慌张闯进来，“不好了！杭州知府带兵围了灵隐寺！”
    楚阴燃猛地坐直身体：“张总督呢？”
    “正在前院周旋！”赵锐急道，“知府说接到密报，寺中藏有逆党！”
    楚阴燃掀被下床，却被朱静姝拦住：“国公爷伤未愈，不可妄动！”
    “无妨。”楚阴燃抓起外袍，“赵锐，带两位公主和九殿下从密道走。”
    “那您——”
    “我去会会这位知府大人。”
    灵隐寺山门前，杭州知府周延儒正带着上百衙役叫嚣。
    “张总督！本官奉朝廷之命搜查逆党，您这般阻拦，莫非心中有鬼？”
    张经拄着拐杖，站在台阶上冷笑：“周大人好大的官威。老朽虽致仕，却还是先帝钦封的浙直总督，岂容你放肆？”
    周延儒脸色铁青：“张经！你别倚老卖老！如今是新朝，你那套不管用了！”
    “是吗？”张经突然提高声音，“那这个管不管用？”
    他从怀中掏出一块金令，阳光下“如朕亲临”四个大字熠熠生辉。
    周延儒瞳孔一缩：“这……这是……”
    “先帝密令。”张经一字一顿，“见此令如见先帝，周大人要抗旨吗？”
    衙役们面面相觑，纷纷后退。周延儒额头渗出冷汗，咬牙道：“张经！你拿块破牌子唬谁？先帝早已——”
    “周延儒！”一声厉喝从寺内传来。
    楚阴燃大步走出，玄色大氅在风中猎猎作响。他眉骨上的疤痕在阳光下格外狰狞，腰间佩刀虽未出鞘，却已让周延儒腿软。
    “楚……楚阴燃？！”周延儒声音发颤，“你果然在此！”
    “本将在此，你有意见？”楚阴燃冷眼扫过众衙役，“滚。”
    简单一个字，却让上百衙役齐齐后退。周延儒强撑着吼道：“楚阴燃！你挟持皇子，劫掠长公主，罪该万死！今日——”
    “今日如何？”楚阴燃突然拔刀，寒光一闪，周延儒的官帽被削去半边！
    “再聒噪，下次掉的就是脑袋。”
    周延儒瘫坐在地，裤裆湿了一片。衙役们架起他仓皇逃窜，转眼间跑得干干净净。
    张经收起金令，摇头叹息：“打草惊蛇啊……”
    楚阴燃还刀入鞘：“无妨，本就是拖延之计。”
    “国公爷！”叶忆儿匆匆赶来，额上还带着汗珠，“红衣大炮试射成功！”
    楚阴燃眼中闪过一丝赞许：“伤亡如何？”
    “无人伤亡。”叶忆儿难掩兴奋，“射程足有八里，精度也远超预期！”
    张经抚掌大笑：“好！有此利器，大事可期！”
    当夜，灵隐寺的密室中，众人齐聚。
    九皇子坐在朱静姝身边，小脸绷得紧紧的。朱福媛则站在窗前，望着远处的杭州城。
    “诸位。”张经环视众人，“时机已到。”
    他展开一幅巨大的地图，上面标注着各府兵力：“三日前，永昌帝已派大军南下，由李成梁统领，不日将抵达杭州。”
    朱福媛冷笑：“为了抓我们，三皇兄真是煞费苦心。”
    “不止。”张经摇头，“李成梁此行，还要剿灭汪直的水师。”
    叶忆儿心头一紧：“那我们……”
    “将计就计。”楚阴燃沉声道，“李成梁的软肋是粮草。他的大军从辽东远道而来，补给线漫长脆弱。”
    “国公爷的意思是……”
    “断其粮道，逼其决战。”楚阴燃指向地图上的一个红点，“在嘉兴设伏。”
    张经补充道：“届时汪直的水师从海上策应，红衣大炮封锁退路，必能一举歼灭李成梁的主力！”
    朱静姝突然开口：“那……之后呢？”
    密室一时寂静。
    楚阴燃看向九皇子：“之后，就该殿下出面了。”
    八岁的孩子茫然抬头：“我？”
    “先帝密诏在此。”楚阴燃取出一卷黄绢，“传位于九皇子朱载坖。”
    朱福媛和朱静姝同时跪下，泪流满面。
    叶忆儿看着这一幕，突然想起那日在宁波港，楚阴燃对他说的话——
    “这天下，该换主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