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消息随着驿马一路南下，像瘟疫般蔓延。
    叶忆儿站在船舷边，手里攥着刚收到的密信。信纸上的墨迹被江风晕开，却仍能看清那几个触目惊心的字——
    「三殿下登基，改元永昌。五殿下封广平王，七殿下晋平阳长公主。」
    身后传来脚步声，楚阴燃披着件玄色大氅走来，眉骨上的疤痕在晨光中格外清晰：“看什么？”
    叶忆儿将信递给他：“三皇子动作比我们预想的还快。”
    楚阴燃扫了一眼，冷笑：“广平王？这是要捧杀啊。”
    五皇子朱载圳性情暴烈，三皇子却封他个“广”字，分明是要将他架在火上烤。至于平阳长公主……
    “七公主是三皇子的胞妹。”叶忆儿低声道，“如今封了长公主，怕是……”
    “联姻的工具罢了。”楚阴燃将信纸揉碎，撒入江中，“新帝需要笼络边关将领。”
    船舱里传来九皇子的笑声。朱静姝正在教弟弟认字，姐弟俩的声音混着江水拍打船舷的声响，竟有几分难得的安宁。
    叶忆儿望着远处朦胧的江岸：“我们到哪儿了？”
    “淮安。”楚阴燃眯起眼，“再有三日就到南京。”
    淮安码头上，几个挑夫正搬运货物。其中一个矮个子突然压低斗笠，快步走向停泊在角落的官船。
    “大人。”他朝船头守卫拱手，“这是叶大人要的药材。”
    守卫刚要检查，船舱里突然传来一声轻咳。叶忆儿掀帘而出：“放下吧。”
    挑夫低头应是，却在擦肩而过时，将一张字条塞进叶忆儿袖中。
    船舱内，叶忆儿展开字条，上面只有寥寥数字：
    「新帝派锦衣卫南下，已至扬州。」
    楚阴燃看完，直接将字条烧了：“来得倒快。”
    “怎么办？”叶忆儿指尖发凉，“我们船大，走不快。”
    楚阴燃沉思片刻：“改走运河支流，从高邮绕道。”
    “可九殿下……”
    “无妨。”楚阴燃看向舱门，“有静姝在。”
    九皇子趴在窗边，看着两岸飞速后退的景色：“阿姊，我们真的要去南京吗？”
    朱静姝替他拢了拢衣领：“嗯，那里有父皇留下的行宫。”
    “那……我们还回来吗？”
    朱静姝沉默片刻，轻声道：“等阿坖长大了，想回来就回来。”
    她没说出口的是，那个他们熟悉的京城，早已在血与火中面目全非。三皇兄登基后，先是鸩杀了四皇子，又将八皇子幽禁。至于那些没有背景的公主们……
    “阿姊？”九皇子仰头看她，“你怎么哭了？”
    朱静姝慌忙擦去眼泪：“风大，迷了眼。”
    门外传来脚步声，叶忆儿端着药碗进来：“殿下，该喝药了。”
    九皇子皱着小脸：“苦……”
    “不苦。”朱静姝接过药碗，自己先尝了一口，“阿姊陪你喝。”
    叶忆儿看着这对姐弟，心头微酸。他悄悄退出舱房，正遇上秦铁柱匆匆走来：“大人！前方发现可疑船只！”
    暮色渐沉，运河上雾气弥漫。
    叶忆儿站在船头，眯眼看向远处那几艘没有挂旗的官船。船身吃水很深，显然是载了不少人。
    “是锦衣卫的船。”楚阴燃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三刻钟后就会追上我们。”
    “现在改道来不及了。”
    “不必改道。”楚阴燃解下佩刀，“让他们追。”
    叶忆儿愕然：“可九殿下……”
    “你带殿下和公主换小船先走。”楚阴燃指向右岸一片芦苇荡，“秦铁柱在那儿接应。”
    “那你呢？”
    楚阴燃唇角微勾：“我陪他们玩玩。”
    子夜时分，锦衣卫的船终于逼近。
    楚阴燃独自站在甲板上，身后只跟着两个亲兵。当锦衣卫千户带着人跳上船时，他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国公爷。”千户抱拳，语气却不见恭敬，“奉皇上口谕，请您回京议事。”
    “哦？”楚阴燃慢条斯理地抚着刀鞘，“议什么事？”
    “这……”千户眼神闪烁，“下官不知。只是听说，国公爷离京时带走了些不该带的人。”
    楚阴燃冷笑：“本将带什么人，需要向你这个五品千户交代？”
    千户脸色一变，突然挥手：“搜！”
    锦衣卫刚要动作，楚阴燃的刀已经出鞘三寸：“本将看谁敢动。”
    气氛骤然剑拔弩张。千户咬牙道：“国公爷，您这是要抗旨？”
    “旨？”楚阴燃嗤笑，“谁的旨？朱载堉的？他也配？”
    这话一出，锦衣卫们齐齐变色。千户猛地拔刀：“楚阴燃谋反！给我拿下！”
    芦苇荡中，叶忆儿紧捂着九皇子的嘴。远处官船上传来激烈的打斗声，火光将半边夜空都映红了。
    朱静姝死死抱着弟弟，眼泪无声地往下掉。
    “公主别怕。”叶忆儿低声道，“国公爷不会有事。”
    话音刚落，一声震天动地的爆炸声传来，官船在火光中四分五裂！
    “国公爷！”朱静姝失声惊呼。
    叶忆儿一把按住她：“别出声！”
    江面上，几艘小船正飞速驶来。叶忆儿紧张地握住袖中暗弩，直到看清船上人的面容——是秦铁柱！
    “快走！”秦铁柱浑身是血，“锦衣卫不止这一批！”
    叶忆儿抱起九皇子跳上小船：“国公爷呢？”
    “放心。”秦铁柱咧嘴一笑，“国公爷水性好着呢。”
    小船悄然驶入支流，身后的火光渐渐远去。叶忆儿回头望去，恍惚看见一道黑影从水中跃出，矫健如蛟龙。
    三日后，南京城外的驿站。
    楚阴燃推开房门时，叶忆儿正在给九皇子喂药。见他进来，孩子眼睛一亮：“楚国公爷！”
    朱静姝更是直接扑了过去：“您没事吧？”
    楚阴燃揉了揉她的发顶：“我能有什么事？”
    叶忆儿打量着他，发现他左臂缠着新绷带：“伤着了？”
    “小伤。”楚阴燃坐下，从怀中取出一封信，“京里最新消息。”
    叶忆儿展开信，脸色越来越凝重：“平阳长公主被许给辽东总兵了？”
    “嗯。”楚阴燃冷笑，“三皇子这是要拉拢边军。”
    “广平王呢？”
    “被软禁在王府了。”楚阴燃看向九皇子，“殿下，从今日起，您就是大明的正统。”
    九皇子懵懂地眨眼：“我？”
    “先帝密旨在此。”楚阴燃取出一卷黄绢，“传位于九皇子朱载坖。”
    朱静姝突然跪下：“国公爷，阿坖还小……”
    “正因他还小。”楚阴燃扶起她，“我们才有时间。”
    窗外，南京城的轮廓在朝阳中渐渐清晰。这座留都，将成为他们反击的起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