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6章年年岁岁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32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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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雪粒子敲在窗棂上的声音渐渐密了。叶忆儿伏在案前,额前碎发被烛火映出摇曳的影子。工部衙门的更鼓已经敲过三响,砚台里的墨汁结了层薄冰,他呵口热气化开,继续在图纸上勾画。
    “大人,您该歇了。”老书吏提着灯笼站在廊下,呵出的白气在寒风里团团消散,“这都第五个通宵了。”
    叶忆儿揉了揉发酸的后颈:“再等等,北疆的军报该到了。”
    话音未落,院外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叶忆儿笔尖一顿,墨汁在纸上晕开个小点。他顾不得擦拭,起身时带翻了凳子,三步并作两步冲到院门口。
    传令兵满身是雪,扑通跪在阶前:“报——鹰嘴隘大捷!”
    叶忆儿指尖发颤,接过那封还带着体温的军报。火漆印是楚阴燃的私印,拆开时飘出几粒细雪,像是把边关的风霜也捎了来。
    军报上字迹凌厉如刀:「腊月廿三夜袭敌营,焚粮草千石,毙敌八百。新弩发威,三百步外贯穿铁甲。将士无恙,唯右臂轻伤,勿念。」
    “国公爷受伤了?”叶忆儿声音发紧。
    传令兵摇头:“只是皮肉伤。国公爷说,让您别去看那伤口,丑得很。”
    叶忆儿眼眶一热,这确实是楚阴燃的语气。他小心折好军报,从怀中取出个锦囊递给传令兵:“劳烦带给国公爷。”
    锦囊里是枚铜符,正面刻着“平安”,背面是他连夜绘制的改良图纸——针对那批火药弩在严寒中容易卡壳的问题,他重新设计了击发装置。
    “告诉国公爷...”叶忆儿顿了顿,“我等他回来试新弩。”
    腊月廿八,京城开始张灯结彩。
    叶忆儿从工部出来,拐进西街的香料铺子。掌柜认得这位常客,不等他开口就捧出个檀木匣:“叶大人,您要的安息香刚到货。”
    匣中香料呈深褐色,是西域来的上品。叶忆儿拈起一撮细闻,眉头微皱:“味道不对。”
    “哎哟,您真是行家!”掌柜赔笑,“这批货路上受了潮,我给您拿窖藏的。”
    真正的安息香取出来时,叶忆儿才露出笑意。这香能镇痛安神,楚阴燃右臂的伤虽不重,但边关苦寒,伤口最易发作。
    “再称二两冰片。”他指着柜台另一侧的瓷罐,“要暹罗进贡的那种。”
    提着香料包出来时,天上又飘起雪。叶忆儿没撑伞,由着雪花落在肩头。途径银楼时,他驻足片刻,还是走了进去。
    “把这枚玉扣镶个银托。”他从荷包里取出块羊脂白玉,“要能挂在剑穗上的。”
    玉是上个月从西域商人那得的,温润如凝脂。老师傅对着光看了看:“刻字吗?”
    “嗯。”叶忆儿蘸水在柜台上写了个“珩”字,“要小篆。”
    除夕这天,工部难得休沐。
    叶忆儿天不亮就醒了,披衣坐在窗前等天亮。院里的梅树结了花苞,在雪中点点红艳。他呵着白气数花苞,数到第十七朵时,门房突然来报:
    “少爷!有客到!”
    心跳猛地漏了一拍。叶忆儿趿拉着鞋就往外跑,连外袍都忘了披。穿过回廊时,雪粒子打在脸上生疼,他却觉得浑身发烫。
    前院站着个高大的身影,玄色大氅上落满雪花,眉骨疤痕在晨光中格外清晰。楚阴燃转过身,右臂吊在胸前,却掩不住满身风尘仆仆的锐气。
    “将......”叶忆儿嗓子发紧,“你怎么回来了?”
    “说过除夕归。”楚阴燃抬手拂去他发间雪粒,“不欢迎?”
    叶忆儿这才发现自己只穿着中衣,赤脚踩在雪地里。他慌忙后退:“我去换......”
    话未说完就被打横抱起。楚阴燃的左臂稳如铁铸,抱着他大步往内室走:“几年不见,愈发不知冷热了?”
    内室的地龙烧得正旺。叶忆儿被塞进被褥里,楚阴燃单膝跪在榻前,握住他冰凉的脚踝搓揉:“工部那群人是怎么伺候的?”
    “不关他们的事。”叶忆儿缩了缩脚趾,“我起得急......”
    楚阴燃突然掀开他裤腿——小腿上赫然一道青紫淤痕。
    “这是怎么弄的?”
    “前日试弩时磕的。”叶忆儿想抽回腿,“不疼......”
    国公爷眸色一沉,从怀中掏出个小瓷瓶。药膏是北疆特有的黑玉膏,带着淡淡的草药香。楚阴燃挖了一大块,重重按在淤青处。
    “嘶——”叶忆儿疼得抽气,“轻点!”
    “现在知道疼了?”楚阴燃手下力道不减,“写信时说”一切安好”的是谁?”
    药膏揉开后的灼热感让叶忆儿眼眶发红。他盯着国公爷吊着的右臂,突然伸手去解绷带:“让我看看。”
    楚阴燃侧身避开:“小伤。”
    “小伤还吊着?”叶忆儿不依不饶,“给我看!”
    争执间,楚阴燃突然闷哼一声。叶忆儿立刻僵住:“扯到伤口了?”
    国公爷趁机将他按回榻上:“老实点。”
    叶忆儿这才发现上当,气得踹他:“楚阴燃!”
    这一脚正踹在国公爷大腿上,楚阴燃却纹丝不动,反而俯身逼近:“胆子肥了?”
    呼吸骤然交缠。叶忆儿看着近在咫尺的眉眼,忽然失了声。楚阴燃的睫毛上还沾着未化的雪粒,随着呼吸轻轻颤动,像是蝴蝶抖落的磷粉。
    “......我想你了。”叶忆儿小声说。
    楚阴燃呼吸一滞,低头吻住他。这个吻带着边关风雪的凛冽,又藏着说不尽的思念。叶忆儿揪住国公爷的衣襟,直到喘不过气才被放开。
    “伤在哪?”他执拗地问。
    楚阴燃无奈,解开半边衣襟——右肩缠着厚厚的绷带,隐约透出点血色。
    “箭伤?”
    “嗯。”楚阴燃轻描淡写,“被胡人冷箭蹭了下。”
    叶忆儿不信,非要拆开看。楚阴燃拗不过,只得由着他动作。绷带解开后,一道三寸长的伤口狰狞地横在肩头,虽然结了痂,但仍能想象当时的凶险。
    “这叫”蹭了下”?”叶忆儿声音发抖,“再深半寸就伤到筋骨了!”
    楚阴燃捏捏他后颈:“死不了。”
    叶忆儿红着眼眶去取药箱。安息香在香炉里袅袅升起,他小心翼翼地给伤口涂上新调的药膏,动作轻柔得像对待易碎的瓷器。
    “疼吗?”他小声问。
    楚阴燃摇头,目光却一直落在他脸上:“比不得你腿上的淤青疼。”
    “胡说!”叶忆儿手上力道加重,“我这算什么伤......”
    国公爷突然握住他手腕:“子珩。”
    “嗯?”
    “我回来了。”
    简单的四个字,却让叶忆儿鼻尖一酸。他低头继续涂药,不让楚阴燃看见自己的表情:“......嗯。”
    午后的雪停了,阳光透过云层漏下来。
    叶忆儿在厨房里忙活,菜刀在砧板上剁出密集的声响。楚阴燃倚在门框上看他,右臂还吊着,左手却不安分地偷捏刚出锅的肉丸。
    “烫!”叶忆儿拍他手背,“伤员要有伤员的自觉。”
    楚阴燃叼着肉丸含糊道:“饿。”
    “饿就等着。”叶忆儿转身去切姜丝,“伤没好之前不许吃辛辣。”
    国公爷挑眉:“叶大人这是要管我?”
    “管不得?”
    “管得。”楚阴燃凑近他耳畔,“管一辈子都行。”
    热气呵在耳尖,叶忆儿手一抖,姜丝切成了姜块。他红着耳根把国公爷推出厨房:“去摆碗筷!”
    年夜饭摆了满满一桌。叶忆儿特意炖了当归鸡汤,给楚阴燃盛了满满一碗。国公爷看着漂浮的药材,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
    “喝。”叶忆儿不容拒绝地命令。
    楚阴燃端起碗一饮而尽,苦得直皱眉:“比胡人的毒箭还难熬。”
    “活该。”叶忆儿给他夹了块糖醋鱼,“谁让你不躲开?”
    “躲开就看不到胡人主帅的表情了。”楚阴燃眼底闪过一丝锋芒,“那老小子以为能暗算我,结果被我一箭射穿了喉咙。”
    叶忆儿筷子一顿:“你故意的?”
    “嗯。”楚阴燃轻描淡写,“用右肩换他一条命,值了。”
    叶忆儿气得摔了筷子:“楚阴燃!”
    国公爷大笑,左臂一伸将他捞进怀里:“放心,下次不会了。”
    “还有下次?”
    “没有。”楚阴燃吻他发顶,“我保证。”
    窗外突然炸开一朵烟花,照亮了半边夜空。叶忆儿靠在国公爷怀里,听着他稳健的心跳,忽然觉得这半年的等待都值得了。
    “子珩。”楚阴燃突然唤他。
    “嗯?”
    “新年有什么愿望?”
    叶忆儿想了想:“希望边关太平。”
    “还有呢?”
    “希望父亲身体康健。”
    楚阴燃捏他耳垂:“还有呢?”
    叶忆儿抬头看他:“希望......”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转而问道,“你呢?”
    国公爷眸色深沉:“希望你平安喜乐。”
    “太俗。”
    “那换个实在的。”楚阴燃低头凑近,“希望叶大人早日升任工部侍郎,俸禄翻倍,好多给我买肉吃。”
    叶忆儿笑出声,笑着笑着却红了眼眶。楚阴燃用拇指擦去他眼角的湿意,轻声道:“哭什么?”
    “没哭。”叶忆儿嘴硬,“是烟花太亮。”
    楚阴燃也不拆穿,只是将他搂得更紧。窗外爆竹声声,新年的气息弥漫在空气中。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宣告着旧岁已逝,新年伊始。
    “临舟。”
    “嗯?”
    “我们明年也一起过年吧。”
    楚阴燃低头看他,眼底映着漫天烟火:“好。”
    “后年也是。”
    “好。”
    “大后年......”
    国公爷用吻封住他的喋喋不休:“年年岁岁,都陪你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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